这些通道显然不属于诺顿市官方地图的任何部分,墙壁时而粗糙如天然岩洞,时而又变成光滑的、带着金属光泽的奇异材质,刻满了那种非人的几何纹路。
空气始终冰冷,弥漫着臭氧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像是古老金属和灰尘混合的气息。
雷恩沉默地跟着,内心的风暴却未曾停歇。
他失去了过往的生活,掌心融进了一块来自未知领域的活金属,刚刚还用意念(或者说用掌心的东西)摧毁了一团来自帷幕之外的恶心黑暗。
这一切荒诞得让他甚至无法感到恐惧,只有一种麻木的、超现实的不真实感。
怀表的咔嗒声是唯一将他锚定在现实的声音。
终于,前方的通道尽头出现了一道巨大的门户。
它由某种暗沉的、非铁非石的青铜色金属铸成,表面布满更加复杂精密的铭文,中央是那个熟悉的符号——圆环内的重叠三角,但更加繁复,周围环绕着如同星辰轨道般的细密刻线。
瓦尔先生在门前停下,并未伸手推门。
他只是站立不动,面具上的红宝石微微闪烁。
几秒钟后,沉重的门户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速度快得与其巨大的体积极不相称。
门后的景象让雷恩呼吸一滞。
一个巨大的、圆顶状的地下空间映入眼帘,其规模远超他的想象,仿佛将整座山腹掏空。
空间中央矗立着一座极其复杂的机械结构,由无数大小不一的齿轮、连杆和发光的晶体管道构成,缓缓转动,发出低沉和谐的嗡鸣,如同一个金属巨人的心脏。
周围是数层环绕的廊桥和平台,依附着岩壁而建,上面可见一些同样穿着灰色或深色长袍的身影在走动,但人数稀少,整个空间显得空旷而寂静。
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光尘,随着中央机械的脉动明灭不定。
光芒来自上方——穹顶并非岩石,而是一片深邃的、模拟出的星空,星辰的位置和光芒却与雷恩所知的任何星座都对不上,它们冰冷、精确地运行着,投下非自然的光辉。
这里就是守秘人协会的总部。
一个隐藏在蒸汽之都诺顿地下的、超越时代的秘所。
“跟上,别东张西望像个观光客。”
瓦尔先生的声音将他从震撼中惊醒,“总部不喜欢不必要的注意力。”
雷恩强迫自己收回目光,紧跟瓦尔走上一条悬浮的金属廊桥,桥面随着他们的脚步发出极轻微的共鸣声。
他注意到偶尔有其他的灰袍人经过,他们都戴着类似风格但细节各异的面具,看到瓦尔时会微微颔首致意,目光则会在他这个衣着普通、明显是“外人”的家伙身上短暂停留,带着审视和好奇,但无一例外地迅速移开,没有任何交谈的意图。
一种压抑的、专注于某项沉重工作的氛围笼罩着这里。
他们走下廊桥,进入岩壁上的一个拱门,沿着一条稍小的通道前行,最终停在一扇朴素的黑色金属门前。
门上没有任何标识。
瓦尔将手按在门扇上,片刻后,门开了。
里面是一间狭长的房间,更像是一个实验室或者档案馆。
两侧是顶到天花板的书架,塞满了皮面笔记本、卷轴和各种奇形怪状的容器。
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草药和一种淡淡的、类似电离空气的味道。
房间尽头是一张巨大的橡木桌,上面堆满了仪器、手稿和一个正在静静散发蒸汽的黄铜装置。
桌后坐着一个人。
她看起来年纪不轻,但具体年龄难以判断,脸上刻着岁月的痕迹和某种深沉的疲惫,但灰色的眼睛却锐利如鹰。
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类似教授长袍的服饰,但没有戴面具。
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紧实的发髻。
她正透过一片单镜片的晶片眼镜审视着一块发光的石板,眉头紧锁。
“艾拉博士。”
瓦尔先生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罕见的——恭敬?
女人抬起头,目光扫过瓦尔,然后立刻落在雷恩身上,那目光如同实质,让雷恩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
“瓦尔。
你迟到了。
而且带了…杂质回来。”
她的声音沙哑,但异常清晰,每个字都像小石子一样砸在地上。
“情况有变,博士。”
瓦尔平静地回答,“钥匙提前激活,并且自行选择了载体。
就是这位,雷恩·考特曼。
诺顿时报的记者。
另外,我们在回程遇到了‘黯蚀之影’,强度异常,己适应‘净光’。
“艾拉博士的眉毛扬了起来。
她放下晶片眼镜,慢慢站起身,绕过书桌走向雷恩。
她的步伐很稳,带着一种学究式的精确。
“记者?”
她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听不出是惊讶还是嘲讽。
她停在雷恩面前,几乎和他一样高,灰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尤其在他那件破旧的大衣和显然廉价的皮鞋上停留了片刻。
“钥匙选择了一个…凡人?
还击退了适应期的黯蚀之影?
怎么做到的?”
最后一句是问瓦尔的,但她的眼睛没离开雷恩。
“他徒手释放了某种形式的虹光,博士。
未经引导,纯粹本能。”
瓦尔回答道,“钥匙与他融合的程度…很深。
几乎立即。”
“徒手?
本能?”
艾拉博士的嘴角扯动了一下,似乎想笑又觉得不合时宜。
她突然伸出手——她的手指修长,却布满了细微的疤痕和化学灼烧的痕迹——抓住了雷恩的左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雷恩下意识想挣脱,但她的手指像铁钳一样牢固。
她翻过他的手掌,凝视着那个符号。
她的指尖划过符号边缘,那里皮肤的金属质感似乎更明显了。
“嗯…”她发出一个意味深长的鼻音,“融合确实发生了。
活性很高。
真是…罕见。”
她松开手,退回一步,双臂抱在胸前,审视着雷恩,仿佛在评估一件棘手的实验材料。
“你知道你身体里现在有什么吗,记者先生?”
她问。
雷恩咽了口唾沫,掌心还在发烫。
“一块…金属?
你说它叫‘钥匙’。”
“它不仅仅是金属。”
艾拉博士冷冷道,“它是概念的物质化碎片。
是权限。
是地图,也是门卡。
秘银会杀了五个人,用特定的仪式和能量才将它锻造出来,它本应被引导向他们预定好的、更容易控制的容器…但它却跑到了你这里。
还‘活’了过来。”
她踱回书桌后,拿起一个复杂的、由透镜和铜管组成的仪器,对着雷恩调整着焦距。
“这意味着两件事。
第一,秘银会现在像嗅到血味的鲨鱼一样追着你。
第二,钥匙在你体内‘活着’,就会持续地改变你,拉扯你,让你更容易滑向帷幕的缝隙,也更容易被缝隙里的东西注意到。”
透镜后面,她的眼睛微微眯起。
“告诉我,考特曼先生,从现在开始,你感觉怎么样?
任何细微的不同都可以。”
雷恩犹豫了一下。
除了掌心的灼热和之前的震惊,他似乎…他忽然意识到,自从进入这个总部,那种低语声又回来了。
不是通过耳朵,而是首接在他意识深处。
极其微弱,像是隔着厚厚的玻璃听到的杂音,无法分辨内容,但持续不断。
还有,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总能捕捉到一些…移动的阴影,但当他看过去时,那里什么都没有。
空气里的光尘轨迹,在他眼中似乎变得可以预测,它们遵循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流动的模式。
“…有声音。”
他最终承认,声音有些干涩,“很轻。
还有…影子。
光点的移动好像…有规律。”
艾拉博士和瓦尔先生交换了一个眼神。
“感知初步觉醒。”
瓦尔低声道。
“比预期快得多。”
艾拉博士放下仪器,手指敲打着桌面,陷入短暂的沉思。
房间内只剩下中央那个黄铜装置发出的轻微蒸汽嘶嘶声。
几分钟后,她抬起头,似乎做出了决定。
“常规的适应和训练周期对他不适用。
钥匙在强行拖着他前行。”
她看着瓦尔,“带他去‘回响之间’。
进行初步的路径共鸣测试。”
瓦尔面具后的眉头似乎皱了一下:“博士,这是否过于仓促?
他的精神状态尚未稳定,首接接触路径回响可能…我们没有时间让他‘稳定’了,瓦尔。”
艾拉博士打断他,“秘银会不会等。
钥匙更不会。
要么我们尽快弄清楚他到底被扯向了哪条路径,尝试引导,要么就等着看他什么时候失控,或者变成下一个媒介——到时候清理麻烦的还是我们。”
她的目光回到雷恩身上,带着一种冷酷的务实。
“生存不是礼物,记者先生。
而是需要学习和争夺的权利。
在这里尤其如此。”
她挥了挥手,“跟他去。
尽力保持清醒。
如果听到什么…特别的声音,别回答。
无论看到什么,别相信。
记住,那只是过去的回声。”
瓦尔沉默片刻,微微躬身:“遵从您的指示,博士。”
他转向雷恩,眼神复杂,“走吧。”
雷恩的心沉了下去。
回响之间?
路径共鸣?
听起来绝不是什么舒适的经历。
但他还有选择吗?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怀表,冰凉的金属壳下,齿轮依旧平稳地转动着。
咔嗒。
咔嗒。
他点了点头,跟着瓦尔再次走向那扇黑色的门。
每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未知的深渊边缘。
艾拉博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或许是怜悯的语调:“祝你好运,考特曼先生。
希望你的理智足够坚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