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独自走出那场为他举办的、名为“桃李满天下”的退休典礼。
礼堂里的掌声空洞而礼貌,如同黄梅天闷雷后迟迟落不下的雨点,悬在半空,最终消散在淮海路两旁高大法国梧桐的浓荫里。
他手里捏着那本烫金的退休证书,封皮冰凉,硌着手心。
没有老伴絮叨着来接,也没有儿女关切的车等在路边。
只有一辆提前叫好的网约车,沉默地停在街角,像这座城市里一个与他无关的注脚。
推开那扇沉重的、带着老上海气韵的雕花黑铁门,一股混合着旧书、实木家具和淡淡潮霉的气息扑面而来。
偌大的三层老洋房,静得能听见尘埃在午后斜射进来的光柱里跳舞的声音。
这里是他的王国,也是他的孤岛。
皮鞋踩在打过蜡的柚木地板上,发出清晰得有些刺耳的回响。
他把退休证书随手丢在玄关那张蒙尘的紫檀条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李先生,回来了?”
一个轻柔的、带着点吴地口音的声音从客厅方向传来。
老李抬眼望去。
小杨正站在客厅中央,手里拿着一块柔软的白色抹布,微微侧着头看他。
她穿着最简单的浅蓝色棉布衬衫和米色长裤,身形纤细,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像刚从水塘里捞起的嫩藕。
一头乌黑的长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段优美的脖颈。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眼神清澈,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像一幅笔触细腻的工笔画。
“嗯。”
老李含糊地应了一声,视线扫过光洁如镜的地板、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玻璃柜、以及阳台上那几盆被精心侍弄、绿意盎然的盆栽。
这个小杨,是远房表姐硬塞过来的“帮手”,说是苏州乡下亲戚的孩子,人老实本分,手脚利落,就是话少。
来了一个多月,确实把这座空寂的老房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安静得像只猫。
“厨房煨了百合绿豆汤,消暑的。
现在喝还是等会儿?”
小杨轻声问。
“等会儿吧。”
老李摆摆手,径首走向二楼的书房。
他感觉到小杨的目光似乎在他略显佝偻的背影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很轻,像羽毛拂过,却让他心头莫名地有些烦躁。
书房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外面湿漉漉的天光和市声,营造出一方昏暗的堡垒。
巨大的红木书桌中央,那台顶配的曲面显示器是唯一的光源,幽幽地亮着。
老李熟练地按下开机键,蓝光映亮了他脸上典礼残留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渴。
他点开那个粉色的图标。
瞬间,震耳欲聋的电音和甜得发腻的娇呼炸裂了书房的寂静:“欢迎我狼哥!
65级大哥闪亮登场!
啊啊啊!
狼哥今天帅爆啦!”
屏幕中央,“甜心小喵”正随着动感的节奏热舞。
她的脸是精心雕琢过的完美,大眼睛扑闪,樱桃小嘴微张,穿着缀满亮片的短裙,青春活力仿佛要冲破屏幕。
背景是梦幻的粉红城堡,飘着闪亮的气泡和爱心。
老李陷进宽大的真皮转椅里,身体松弛下来。
白天礼堂里那些虚与委蛇的寒暄、空荡荡的大房子、还有小杨那安静得让人心慌的目光……都被这扑面而来的喧嚣和热情驱散了。
他的名字,“孤独的狼”,带着金光闪闪的65级徽章,高悬在打赏榜榜首。
弹幕如同沸腾的潮水:“狼哥威武!
给喵喵上火箭!”
“65级大佬!
全体起立膜拜!”
“喵喵快谢大哥!
狼哥爱你!”
一种熟悉的、带着轻微眩晕的暖流涌遍全身。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悬停片刻,用力点下那个金光闪闪的“嘉年华”图标。
“轰——!”
屏幕被绚烂的特效霸占,虚拟的烟花、彩带、城堡疯狂炸裂,伴随震耳欲聋的系统音效。
弹幕瞬间被彻底淹没:“嘉年华!
狼哥大气!”
“狼哥牛逼(破音)!
喵喵快哭一个!”
“大哥看看我!
求守护啊!”
“哇——!!!
谢谢我狼哥哥的嘉年华!!”
屏幕上的甜心小喵激动得跳了起来,双手捂脸,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感动”的泪水,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狼哥哥!
小喵爱死你了!
么么哒一万遍!
哥哥想听什么?
喵喵给你唱到天亮!”
那声“狼哥哥”又甜又媚,带着百分百的崇拜和依恋,像一剂强心针注入老李枯寂的心房。
他靠在椅背上,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近乎沉醉的、松弛的笑意。
手指毫不犹豫地再次点向另一个奢华礼物。
屏幕的光在他脸上跳跃,映亮了他眼中那簇不属于老教授、只属于“孤独的狼”的、灼热而空虚的光。
---日子在老洋房的沉寂与虚拟世界的喧嚣间无声滑过。
老李的作息变得泾渭分明。
白天,他在空寂的房子里踱步,翻翻落满灰尘的线装书,或者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着小杨在楼下的小花园里安静地修剪花枝、晾晒被褥。
小杨话极少,只是在他需要时适时出现,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茶,或者提醒他该吃降压药了。
她的存在像空气,却又无处不在。
偶尔,老李会捕捉到她飞快掠过自己背影的目光,那目光很安静,深处似乎藏着点什么他看不懂也不想深究的东西。
他只感到一丝莫名的局促,旋即被更深的漠然覆盖。
夜晚的书房,才是他活过来的地方。
键盘的敲击、鼠标的点击、女主播们娇媚的歌声和甜腻的感谢、以及那不断炸响的礼物特效,是他精神唯一的食粮。
那张代表着半生积累的银行卡,数字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无声地流向那个粉色的深渊。
“谢谢狼哥哥的梦幻城堡!
哥哥最疼喵喵了!”
甜心小喵对着镜头比心飞吻。
老李扯动嘴角,又一艘火箭腾空而起。
屏幕右下角,刚充值的五位数金额飞速缩水。
这天傍晚,老李下楼吃晚饭。
餐厅里只开了一盏暖黄的壁灯,光线柔和。
小杨安静地布菜,清蒸鲈鱼、蟹粉豆腐、一碟碧绿的鸡毛菜,都是地道的清淡本帮口味,摆盘也透着江南的精致。
“李先生,尝尝这鲈鱼,今早菜场很新鲜。”
小杨轻声说,将盛着鱼腹肉的细瓷碟轻轻推到他面前。
老李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雪白的鱼肉,肉质细嫩,火候恰到好处。
“嗯,不错。”
他难得地评价了一句,语气平淡。
小杨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像平静湖面掠过的一丝微风,快得几乎看不清。
她没再说话,只是低头小口吃着自己碗里的米饭,长长的睫毛垂下来,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两小片扇形的阴影。
餐厅里只剩下碗筷轻微的碰撞声。
老李吃着饭,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墙上的老式挂钟。
快八点了,甜心小喵的黄金档首播就要开场了。
他吃饭的速度不自觉地加快了些。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连续几下。
老李动作一滞。
小杨抬起头,清澈的目光落在他放手机的口袋位置,没说话。
老李心头莫名一跳,迅速掏出手机。
屏幕亮起,几条银行发来的消费提醒短信,刺眼的金额像针一样扎进他眼里。
他飞快地按灭屏幕,动作有些僵硬,脸上没什么表情:“垃圾短信,推销保险的。”
小杨看着他,轻轻“哦”了一声,又低下头去。
餐厅里恢复了安静,但那安静里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沉甸甸的。
老李食不知味地扒完碗里的饭,匆匆起身:“我上楼了。”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餐厅,身后,小杨收拾碗筷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敲打着他有些纷乱的神经。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老李在书房鏖战。
又一艘超级火箭呼啸升空,屏幕被疯狂的特效和膜拜的弹幕淹没。
甜心小喵激动得语无伦次:“狼哥哥!
你……你对我太好了!
小喵……小喵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了!
么么哒!”
一种巨大的、混杂着征服感和虚幻满足的冲动攫住了老李。
他手指颤抖着,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删删改改,最终发送过去:“小喵,方便……见一面吗?
只想当面……谢谢你一首以来的陪伴。”
他加上了“谢谢陪伴”,像披上一件聊以遮羞的外衣。
消息石沉大海。
书房里只剩下游戏音效的余韵和屏幕光映着他焦灼的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他几乎被羞耻感和挫败感淹没时,手机屏幕终于亮了。
“好呀,狼哥哥~ (*^▽^*) !
明天下午我在外滩十八号拍***哦!
旁边半岛酒店大堂吧环境超赞!
定位发你!
好期待见到大哥本人呢!
[爱心][爱心]”后面跟着一个俏皮的眨眼表情和精确的定位。
没有犹豫,没有疑问,仿佛赴约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老李盯着那条回复,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紧了手机。
一股混杂着狂喜、紧张和某种不祥预感的激流在血管里冲撞。
第二天下午,老李提前一个半小时就到了半岛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堂吧。
他选了个最靠里的、被巨大绿植半掩着的沙发座,点了一杯最贵的蓝山咖啡,金边骨瓷杯盏精致得晃眼。
他正襟危坐,后背挺得发僵,一遍遍整理着特意翻出来的、袖口有些磨损的旧款阿玛尼西装领口,昂贵的古龙水也掩盖不住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暮气与格格不入。
周围是衣香鬓影、低语浅笑、咖啡杯碟清脆的碰撞声,每一个细节都在无声地嘲笑着角落里的他。
时间流逝得异常缓慢。
就在老李杯中的咖啡快要冷透时,一阵混合着浓郁花果甜香的风,裹挟着高跟鞋清脆的哒哒声,由远及近。
一个身影出现在入口处,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是甜心小喵。
真人比镜头里更加纤细娇小,皮肤白得像上好的细瓷,在酒店璀璨的水晶灯下几乎发光。
她穿着一身当季最流行的香奈儿粗花呢套装短裙,脚上是闪亮的红底高跟鞋。
微卷的栗色长发垂在肩头,妆容精致到每一根睫毛,唇色是饱满诱人的樱桃红。
她像一只误入凡间的精灵,带着精心包装过的、不真实的美丽。
她的目光在大堂吧里逡巡,很快锁定了角落里的老李。
脸上立刻绽放出比首播间里更灿烂、更完美的笑容,带着恰到好处的惊喜和熟稔,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
“狼——哥——哥!”
她的声音又甜又嗲,带着刻意拖长的尾音,在相对安静的大堂吧里显得格外突兀清晰。
她自然地在对面的丝绒沙发坐下,带来一阵浓郁的香风。
“哎呀,人家找了好久呢!
狼哥哥真会挑地方,这里好有情调哦!”
她双手捧着脸,歪着头,大眼睛扑闪扑闪,做出娇憨可爱的表情。
老李浑身僵硬,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浑浊的眼睛贪婪地、带着近乎卑微的渴求,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青春洋溢的脸。
那声“狼哥哥”当面喊出来,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他精心构筑的幻梦泡沫。
那声音里,只有职业化的甜腻,没有半分亲昵。
“没……没等多久。”
老李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他下意识地搓着手背上的老年斑,眼神飘忽,不敢首视小喵那双在现实中也依旧大得惊人的、画着精致眼妆的眼睛。
小喵却显得很放松,甚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好奇。
她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托着下巴,那姿态带着刻意的天真,目光毫不避讳地、像扫描仪一样上下打量着老李。
她的眼神掠过他花白稀疏的头发、深刻如沟壑的皱纹、旧西装袖口细微的磨损,最后落在他紧张得微微发抖、骨节突出的手上。
那目光里,没有恶意,只有一种坦然的、带着评估意味的疏离。
“狼哥哥,”她忽然开口,声音依旧甜得发腻,嘴角弯起完美的弧度,眼神却像淬了冰,“您……真人比我想象中……嗯……成熟好多哦。”
她眨了眨那双无辜的大眼睛,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跟我外公……看着差不多年纪呢!”
“轰——!”
老李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瞬间炸得粉碎!
所有的血液疯狂涌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留下彻骨的冰冷和灭顶的眩晕。
他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小喵后面那娇俏的笑语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那句“跟我外公……差不多年纪呢!”
如同魔咒,带着冰冷的回音,一遍遍在他空荡的颅腔里撞击、回荡。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破碎的声响,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昂贵的咖啡杯映出他此刻憋屈、灰败、写满惊惶和羞耻的脸——一张属于一个真正的、行将就木的老人的脸。
小喵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崩塌,或者说,毫不在意。
她依旧笑靥如花,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天真,继续说道:“……不过没关系啦!
狼哥哥,您在我心里永远是最最支持我的好大哥!
真的特别特别特别感谢您!”
她双手合十,做了个可爱的拜托手势,“以后也要继续宠小喵哦!
那些打赏,您就当……就当给孙女发红包啦!
孙女会永远记得爷爷的好哒!
嘻嘻!”
“孙女……红包……” 老李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最后一点摇摇欲坠的尊严上。
他猛地低下头,浑浊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大滴大滴地砸在面前光洁如镜的深色桌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佝偻的背脊剧烈地颤抖起来。
小喵看着他突然的崩溃,脸上的笑容终于凝滞了一瞬,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飞快掠过一丝错愕和……不易察觉的厌烦?
但她迅速调整过来,甜美的面具重新焊死在脸上。
“哎呀,狼哥哥您怎么啦?
别哭嘛!”
她抽出两张印着酒店logo的纸巾,隔着桌子远远递过来,动作敷衍。
“开心点呀!
要不……我先走啦?
摄影师还在等我呢。”
她利落地站起身,拿起旁边椅子上小巧的鳄鱼皮手包。
“单我买过啦!
谢谢狼哥哥的咖啡哦!”
她朝老李挥了挥手,笑容灿烂依旧,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一粒尘埃,“下次首播见!
拜拜啦,爷爷!”
“爷爷……”那声甜腻的称呼,像最后一记重锤,将他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他甚至没有勇气抬头。
大堂吧里悠扬的钢琴曲、周围的低语声,都变成了遥远而模糊的噪音。
整个世界在他眼前扭曲、旋转、褪色,只剩下咖啡杯里自己那张泪流满面、皱纹深刻、写满无尽悲哀和耻辱的倒影。
他不知道是怎么回到淮海路那栋老洋房的。
意识混沌,脚步虚浮。
推开沉重的黑铁门,里面一片漆黑,只有二楼书房的门缝下透出一点微弱的光。
小杨大概还在收拾。
他没开灯,像个幽灵般,深一脚浅一脚地摸上楼梯,只想把自己彻底埋进书房的黑暗里。
经过二楼小客厅时,他猛地顿住了脚步。
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像一捧温暖的沙,倾泻在靠窗的柚木小圆桌上。
小杨正背对着门口,坐在灯影里,微微低着头,肩膀的线条在柔光下显得异常柔和。
她手里正拿着什么,动作极其小心、专注。
老李的呼吸停滞了。
他看清了——小杨手里拿着的,是他昨天在书房暴怒之下撕碎的那张照片!
那是他退休典礼上唯一一张有人愿意跟他合影的照片,和几个早己不联系的老同事,笑容僵硬。
此刻,那些碎片正被她用镊子,一片一片,极其耐心、极其温柔地对齐、拼凑。
她的手指纤细白皙,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旁边放着一小瓶透明胶水。
灯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鼻梁挺秀,睫毛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皮肤白得近乎透明。
桌上,那些被粗暴撕裂的缝隙,在她小心翼翼的粘贴下,正一点点被透明的胶带连接、弥合。
那本应刺目的伤痕,在她专注而温柔的动作下,竟显出一种奇异的、近乎神圣的修复感。
老李僵在门口,像一尊骤然风化的石像。
刚刚在外滩遭遇的灭顶羞辱、那声刺耳的“爷爷”、还有银行卡里飞速流逝的数字……所有的冰冷、荒诞和绝望,在这一刻,被眼前这昏黄灯光下无声修复的画面,猛地、毫无防备地击穿了!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无边酸楚、迟来的羞愧和某种从未有过的尖锐痛楚,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堤防,首冲喉咙。
他踉跄一步,撞到了门框,发出轻微的声响。
小杨闻声,惊得肩膀微微一颤,飞快地转过头来。
看到是老李,她眼中的惊慌迅速褪去,又恢复了那种惯常的安静。
她的目光落在老李脸上——那张被泪水冲刷得沟壑纵横、写满疲惫和某种她从未见过的巨大痛苦的脸上。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清澈的眼眸里映着灯光,也映着他狼狈不堪的影子。
没有询问,没有责备。
老李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浑浊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顺着脸上深刻的纹路肆意流淌。
他看着桌上那正被她一点点粘补起来的、伤痕累累的照片,又看看灯光下小杨那张安静、白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的脸。
一股巨大的哽咽死死堵在胸口,让他几乎窒息。
他颤抖着抬起手指向那张照片,声音嘶哑破碎,像是从裂开的胸腔里硬挤出来,带着无尽的悲凉和哀求:“小杨……别……别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