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件人栏里“林晚晴”三个字旁边,企业微信自动标注的“正在输入”突然消失,他盯着屏幕右下角跳动的时间——上午9点17分,距离与深创投的二面还有48小时,而这份修改了五版的融资计划书,附件栏里还缺着最关键的财务预测表。
“苏总,张工他们……还是要走。”
实习生小陈抱着一摞文件站在办公桌前,声音比手里的A4纸还抖。
她怀里最上面那张离职申请上,“张磊”两个字签得龙飞凤舞,这人是公司的核心算法工程师,从去年一起在商住两用公寓里啃泡面时就跟着他。
苏明远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办公室中央空调的风有点凉,他随手抓过搭在椅背上的深蓝色西装外套——这是林晚晴上个月在国贸商城挑的,说“见投资人不能总穿冲锋衣”。
指尖划过袖口绣着的细小花纹时,他突然想起昨天沈知夏送来的缂丝样本,也是这种低调的宝蓝色,用“通经断纬”的技法织着半只衔着柳枝的白鹭。
“小陈,把张工的离职面谈记录给我。”
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扫过办公桌右上角的相框——照片里是三年前在西大会计师事务所的团队合影,那时他还是个每天加班到凌晨的高级经理,衬衫袖口总沾着咖啡渍。
现在自己开公司,反而连喝杯热咖啡的时间都没有,桌上的美式己经凉透,杯壁凝的水珠在融资计划书封面上晕开一小片墨痕。
打印机突然“咔哒”一声停了,正在打印的碳积分兑换规则卡在出纸口。
苏明远起身去掰,手指被卡纸边缘划了道细口,渗出血珠。
他没在意,随手在西装裤上蹭了蹭,却在转身时撞翻了小陈手里的文件——最上面那张离职申请飘落在沈知夏送的缂丝样本上,张磊的签名正好盖在白鹭的翅膀上。
“对不住对不住。”
他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丝绸的柔滑质地,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的“林晚晴”三个字让他瞬间挺首脊背,连语气都自动切换成谈判模式:“喂,晚晴,财务表我正在核对,保证……苏明远,婚前财产协议我让律师改好了,晚上见面谈。”
电话那头的声音清冷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手术刀,“还有,深创投那边我托人打听了,他们对缂丝业务兴趣不大,你最好在路演前把这部分从主营业务里剥离。”
苏明远的手指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缂丝样本,丝线的纹路硌得掌心发疼。
他瞥了眼小陈怀里的离职申请,又看了看打印机里卡着的碳积分规则,突然笑了笑,语气里带着点刻意放缓的温柔:“剥离倒是不难,但你还记得上周我们去苏州看的缂丝工坊吗?
沈师傅说,明代的龙袍用的就是这种线,一根能劈成八十丝——就像我们现在的处境,看着一团乱麻,其实拆解开都是细活儿。”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传来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苏明远,我是来跟你谈融资和协议的,不是听你讲非遗课。
晚上七点,国贸三期楼下的咖啡厅,别迟到。”
挂了电话,苏明远对着空气叹了口气,转身看见小陈还站在原地,手里的文件抱得更紧了。
他走过去抽走最上面的离职申请,从笔筒里拿出支黑色水笔,在“离职原因”那栏“个人发展”旁边添了行小字:“三个月内公司提供技术入股期权,随时欢迎回来。”
“把这个给张工,顺便让他来我办公室一趟。”
他把申请递回去,目光落在打印机里还没取出来的卡纸,突然想起沈知夏昨天临走时说的话——“缂丝最忌急功近利,线拉得太猛容易断,得顺着经纬慢慢来。”
他走回打印机前,不再硬掰卡纸,而是轻轻转动滚筒,那页印着碳积分规则的纸慢慢滑了出来。
阳光从百叶窗缝隙里漏进来,正好照在“情侣共同减排可兑换约会基金”那行字上,他摸出手机点开备忘录,在27条“聊天禁忌”下面添了第28条:“别在林晚晴面前提‘约会基金’。”
办公室门被敲响时,他刚把缂丝样本放进抽屉——那里面还躺着个旧笔记本,封面上有个褪色的“周”字。
他迅速合上抽屉,抬头看见张磊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个U盘。
“苏总,这是我整理的算法模型,都在里面了。”
张磊把U盘放在桌上,语气有点不自在,“其实我不是真想去竞品公司,就是……我知道。”
苏明远打断他,从抽屉里拿出那份修改后的离职申请推过去,“房租涨了?
还是家里有急事?”
张磊愣了愣,接过申请时看见那行小字,眼眶突然红了:“我妈住院了,需要押金……需要多少?”
苏明远从钱包里抽出张银行卡,“密码是公司成立日期,你先拿去用。
记住,这里永远有你的位置。”
张磊接过卡的手在抖,刚想说什么,苏明远的手机又响了。
这次屏幕上跳的是个陌生号码,他接起来,听见个熟悉的江南口音:“苏总,我是沈知夏,昨天送的缂丝样本你看了吗?
今天能不能带过来让老师傅们看看,他们说想给储能设备设计个新纹样……”他看了眼桌上的融资计划书,又看了看门口还没走的张磊,突然笑了:“当然可以,我这就过去。
对了,你们工坊附近有没有好喝的苏州汤面?
我中午请你。”
挂了电话,他抓起西装外套,对张磊说:“你先去财务那边办手续,卡的事别跟别人说。”
然后拿起桌上的缂丝样本,快步走出办公室——阳光正好,他抬头看了眼写字楼外的天空,突然觉得那些看似缠绕的线,好像慢慢有了清晰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