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三楼总飘着旧书的味道,周延的薄荷糖推过来时,我耳尖发烫。他总坐在我对面,
写论文咬笔杆,看诗***突然笑出声。“林老师,”他递来纸条,
“您在课上讲《牡丹亭》说,情之所至,年龄算什么。”我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柴犬头像跳出来:“明天下午,老地方等您。”他画我的侧影,
阳光穿过他发梢:“练了好久,还是画不出您看书的样子。”我后退撞上书架,
精装书轰然坠落。他温热的唇擦过我的鬓角:“别骗自己了。”我推开他,
书脊硌得后背生疼:“周延,我是你老师……阿姨,不可以这样的。
”他眼里的水光碎在玻璃幕墙的阳光下。图书馆三楼的光线总是特别。下午四点左右,
西斜的太阳会精准地穿透那排高大的拱形玻璃窗,斜斜地切进来,
把空气里浮动的微尘照得纤毫毕现。那光里浸着一种味道,
干燥的、陈旧的、带着点尘埃气息的,是无数纸张、油墨和岁月沉淀下来的独特气味。
林砚之深吸了一口,这味道总能让她纷杂的心绪沉淀下来,像一块石头沉入深潭。
她翻开手边厚重的《敦煌遗书校注》,手指划过书页边缘,有些粗糙。一行行竖排的繁体字,
带着千年前的风沙气息扑面而来。她试图集中精神,
去辨认那些模糊的墨迹和古老的书写习惯,但思绪像断线的风筝,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
对面,周延。那个哲学系的大三男生,此刻正伏在宽大的木桌上,
对着一本摊开的《天体演化简史》。他的侧脸被阳光勾勒得格外清晰,鼻梁挺直,
下颌线条利落得有些锋利。他看得入神,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上面还跳跃着几点细碎的光斑。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深蓝色硬壳书脊上来回摩挲,
指腹贴着书脊的棱线,动作很轻,带着一种专注的韵律感。
林砚之的目光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又一次落在他身上。
她第三次把手中那支沉重的黑色钢笔的笔帽扣上。金属笔帽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
在这过分安静的午后空间里,竟显得有点突兀。几乎是同时,周延抬起了头。
他的视线毫无预兆地撞上了林砚之还未来得及完全收回的目光。那眼神干净、直接,
带着一点刚刚从书中抽离的迷蒙,随即化为清晰的探究。他看着她,
嘴角似乎有极细微的弧度,不是笑,更像是一种了然。“您好像一直在看我。
”他的声音不高,带着点刚结束沉思的沙哑,清晰地穿透两人之间仅隔的两张木桌的距离,
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林砚之捏着书签的手指骤然收紧。
薄薄的铜版纸书签边缘硌着指腹,带来一丝锐痛。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热流“腾”地一下从颈后涌上,瞬间烧灼了耳廓。不用看,
她也知道自己的耳朵此刻一定红得厉害。她猛地偏过头,
视线死死钉在自己面前摊开的《敦煌遗书校注》那泛黄的书页上,
那些古老的文字在她眼里模糊成一片跳跃的黑点。“抱歉,”她的声音有些发紧,
刻意压低了,显得有些生硬,“灯光……晃眼。
” 她甚至不敢抬眼去看旁边那巨大的玻璃幕墙,
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的窘迫——一个三十四岁、穿着规规矩矩米色衬衫和深色西裤的副教授,
和一个穿着简单白T恤、洗得发白牛仔裤的二十岁少年,隔着两张厚重的木桌,
被那斜斜的阳光切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像被时光这把锋利的刀切开的、无法拼接的两半。周延却轻轻笑了出来。那笑声很轻,
像羽毛拂过耳际。他伸手,从摊开的笔记本旁边拿起一小块绿色包装的糖果,
隔着桌子推了过来。薄荷糖在光滑的桌面上滑行了一小段距离,
准确地停在林砚之摊开的书本边缘。“我叫周延,哲学系的。”他自我介绍,
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朗,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绿色的糖纸在阳光下反射着细碎的光,
包装上印着蜷曲舒展的薄荷叶图案。“糖纸窸窣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您每次来都坐这个位置,”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很自然,
“上周还帮我捡过掉落的笔记。”林砚之的指尖悬在糖纸上方,没有立刻去碰。
她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随着他的话,飘回了那个湿漉漉的午后。那天雨下得又急又大,
豆大的雨点砸在图书馆的玻璃穹顶上,发出沉闷的鼓点声。她刚在靠窗的老位置坐下,
就看见一个身影狼狈地冲进三楼阅览区。是周延。他怀里紧紧抱着几本书,
但显然护不住全部,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角,水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淌。
他身上那件简单的白T恤被雨水洇湿了一大片,紧贴着胸膛和后背,深色的水痕晕染开来,
勾勒出年轻身体清瘦而富有张力的轮廓,像一幅被雨水打湿后墨色晕染的水墨画。
几页笔记纸从他怀里夹着的书本中滑落,飘到林砚之脚边。她下意识地弯腰捡起。
站起身递还给他时,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了他伸过来接笔记的手腕。
那一瞬间的触感异常清晰。他的皮肤带着雨水的凉意,
但皮肤底下却透出一股蓬勃的、滚烫的温度,像蛰伏着灼人的火焰。那温度烫得她指尖一缩,
心脏毫无征兆地猛跳了一下。她当时只是匆忙递过一包随身带的纸巾,
低声说了句“擦擦吧”,便迅速坐回自己的位置,假装重新埋首书卷,
指尖却残留着那奇异的热度,久久不散。就是从那天起,周延像是认准了这个位置。
只要林砚之来,十有***,对面坐着的就是他。他写那些艰深晦涩的哲学论文时,
会习惯性地咬着塑料笔杆的末端,眉心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眼神锐利得仿佛要穿透纸背。
可当他看诗集时,又会完全沉浸其中,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有时甚至突然低低地笑出声来,
那笑声干净又纯粹,像投入湖心的石子,
总能在林砚之刻意维持的平静心湖里激起一圈圈难以平复的涟漪。
林砚之发现自己越来越难以专注。那些精心挑选带来的专业书籍,
那些需要耗费巨大心力去解读的古籍文献,似乎都失去了往日的吸引力。
她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被对面那个年轻的身影吸走。落在他握着笔的、骨节分明的手上,
看他修长的手指划过书页;落在他低头时,脖颈处微微跳动的青色动脉上,
感受着那无声流淌的生命力;落在他偶尔抬手揉捏眉心时,舒展又绷紧的手臂线条上。
一种隐秘的、带着罪恶感的失控感,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缠绕住她。又一个周五下午。
窗外的阳光已经变得柔和,给一排排高大的书架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
闭馆的提示音乐第一次轻柔地响起,像温和的催促。林砚之正把笔记本收进帆布包,
对面的周延也合上了他的大部头。他却没有立刻起身,
而是从笔记本的夹页里抽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小纸条。
他的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指关节微微用力。纸条被轻轻推到林砚之这边,
压在她的《敦煌遗书校注》封面上。她疑惑地抬眼看他。周延的目光直直地迎上来,
那双总是带着点笑意或思索的眼睛里,
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滚烫的、毫不掩饰的热切和决心。那热度让林砚之心头猛地一跳。
“我知道您是谁,林老师。”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力,
直抵她耳膜深处。每一个字都像带着火星,烫得她指尖发麻。她捏着纸条的手指瞬间冰凉。
“您在课上讲《牡丹亭》时说,”周延看着她骤然睁大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复述,
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情之所至,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情之所至,年龄算什么?
”林砚之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她像是被那灼热的视线烫伤,
猛地低下头,手指有些发抖地打开了那张纸条。洁白的纸面上,是周延挺拔有力的字迹,
内容和他刚才说的一字不差。她甚至忘了呼吸,直到闭馆的第二次音乐响起,更加急促。
她几乎是慌乱地把纸条攥紧在手心,连同那本厚重的《敦煌遗书校注》,
一股脑儿塞进帆布包,动作仓促得差点带倒桌上的水杯。她没有再看周延一眼,转身就走,
脚步有些虚浮地汇入开始离场的人流。走出图书馆厚重的大门,
一股裹挟着浓郁甜香的晚风猛地扑到脸上。是校园里那几株老桂花树开得正盛,
香气霸道而缠绵,几乎要将人溺毙。林砚之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颗狂跳不止的心,
却只觉得那甜香和纸条上那句话一起,堵得她喘不过气。她沿着林荫道快步走着,
帆布包的带子深深勒进肩膀。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短促而密集,
像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她停下脚步,有些僵硬地掏出手机。屏幕亮着,
一条新的好友申请。昵称只有一个简单的“Z”,
头像是一只歪着脑袋、眼神无辜又有点狡黠的柴犬。是他。
心脏像是被那只柴犬无辜的眼睛攥紧了。手指悬在冰冷的屏幕上,
几秒钟的犹豫漫长得像一个世纪。晚风吹拂着她滚烫的脸颊,桂花香甜得发腻。
指尖最终落下,几乎是带着自毁般的决绝,点下了“接受”。几乎是瞬间,手机再次震动。
消息提示音在寂静的傍晚格外清晰。Z:明天下午,我在老地方等您。没有称呼,
没有询问,只有一句笃定的陈述。林砚之盯着那行字,
屏幕的光映着她脸上褪不去的红晕和眼中复杂的挣扎。她猛地按熄屏幕,把手机塞回口袋,
像是扔掉一个烫手山芋。脚步重新迈开,却比刚才更加沉重,
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紊乱的心跳上。第二天,星期六的午后。
阳光依旧慷慨地洒满图书馆三楼那个熟悉的位置。林砚之比平时晚到了半小时。
她站在阅览区入口的书架旁,远远地,一眼就看到了他。周延已经坐在了那张靠窗的木桌旁,
背对着她来的方向。他没有看书,而是低着头,手里握着一支黑色的马克笔,
在一本摊开的硬壳素描本上专注地画着什么。阳光穿过巨大的玻璃幕墙,
落在他浓密的黑发上,跳跃着细碎的金色光斑。他偶尔侧一下头,露出专注的侧脸轮廓,
笔尖在纸页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林砚之的脚步顿在原地。她看着他,
看着他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样子,一种想要立刻转身逃离的冲动再次汹涌而来。
她几乎能想象那素描本上正在勾勒的线条属于谁。帆布包的带子被她无意识地攥紧,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就在这时,周延像是感应到了她的目光,抬起头,朝她这边望了过来。
他的视线精准地捕捉到书架旁的她,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笑容,明朗得晃眼。
他朝她扬了扬手中的素描本,示意她过去。林砚之的脚像是被钉在了原地。阳光很好,
空气里浮动的尘埃清晰可见,旧书的气息依旧安稳沉静,但她却感觉身处漩涡中心,
无形的压力让她呼吸困难。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迈开脚步,
一步步走向那个阳光笼罩的位置,走向那个目光灼灼的少年。每一步,
都沉重得如同跋涉泥沼。走近了,她看到摊开的素描本上,果然是一幅尚未完成的铅笔侧影。
流畅的线条勾勒出女人微垂的脖颈,专注阅读时低头的弧度,
一缕滑落的碎发……虽然只是草稿,但那份沉静的气质,竟有几分神似。周延把本子转过来,
推向她。阳光落在他带着笑意的眼睛上,亮得惊人。“您看,
”他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手指点了点画上人物的眼睛部位,“我练了好久,
”他抬起头,目光坦荡又执着地锁住她的眼睛,“还是画不出您看书时的样子。
”林砚之的目光落在画纸上,又飞快地移开,像是被那画中人的目光烫到。
那画里捕捉到的沉静,恰恰是她此刻内心惊涛骇浪的反面。一股强烈的窒息感攫住了她。逃。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炸响在脑海里。指尖几乎在念头升起的同时就用力勾住了帆布包的带子,
身体下意识地想要后撤,想要立刻从这个阳光明媚的陷阱里抽身而去。然而,
她的手腕却在刚有动作的刹那,被一只温热有力的手猛地攥住了!力道不大,
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坚定。周延不知何时已站起身,隔着桌子倾身向前。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衬衫衣袖,清晰地烙印在她的皮肤上,
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了少年清爽气息的薄荷糖的清凉感。这矛盾的温度和气息,
让林砚之浑身一僵。“林老师,”他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紧绷的沙哑,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某种汹涌的情绪。那声音穿过寂静的空气,
直直钻进她的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带着灼人的重量,“我知道您顾虑什么,
但我——”“周延!”林砚之猛地打断他,声音是从未有过的严厉,同样压得极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