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的声音还在耳边：“西十八小时…移送司法…”冰冷，带着宣判的味道。
秦川靠着墙，左手腕的旧伤一跳一跳地疼。
他盯着林薇，没说话。
那眼神，平静得吓人，像暴风雨前的死水。
“林主任，”他开口，声音因为刚才的扑倒有点哑，“现在讨论我的麻烦，是不是早了点？”
他抬手指了指破掉的门，又指了指墙上那个新鲜的弹孔。
“袭击纪委办案人员，当众行凶未遂…这麻烦，好像更大吧？”
林薇眼神一厉。
“秦川！
你搞清楚状况！
你现在是重大嫌疑人！”
“我知道。”
秦川打断她，撑着墙慢慢站起来，动作牵扯到左臂，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所以，时间宝贵。
把监控录像再放一遍。”
林薇盯着他看了几秒。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除了疲惫和一点泥水干涸的痕迹，看不出慌乱。
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
她吸了口气，对旁边一个年轻监察员示意：“小刘，放。”
平板电脑再次亮起。
雨夜，集装箱角落，那个穿着深色雨衣的身影，正弯腰塞钱。
秦川这次没坐下，就站在桌子对面，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锁定目标的豹子。
“停！”
画面刚放到“他”塞钱的瞬间，秦川立刻喊停。
画面定格。
雨衣人影弯腰，一只手正将一捆钱放入行李箱。
“放大。”
秦川说，“放大那只放钱的手。”
小刘操作平板，画面放大，有些模糊，但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清晰可见。
“林主任，”秦川指着那只手，“我左手，三年前就废了。”
他抬起自己的左手，活动了一下手指，动作明显带着迟滞和不自然。
“挡刀，筋断了，神经损伤。
这种抓握塞东西的精细动作…”他晃了晃左手，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金属摩擦感的轻响，那是里面固定钢板的声音。
“我做不了这么利索。
更不可能用这只手，作为主要发力手去放钱。”
他点了点画面里那只异常灵活、主导着动作的“左手”。
“视频里这个，用的是左手。”
审讯室里瞬间安静。
只有应急灯嘶嘶的电流声。
林薇的目光，锐利地从秦川的左手，移回屏幕上那只“左手”。
她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动摇。
小刘也愣住了，结结巴巴：“可…可虹膜和指纹…指纹？”
秦川冷笑一声，“雨衣、手套、大雨天。
现场提取的指纹，清晰度能有多高？
伪造的成本又有多低？”
他目光转向林薇，带着一丝逼问：“至于虹膜…林主任，你确定你们拿到的是案发现场、那个集装箱角落的、清晰无干扰的虹膜扫描数据？
而不是…其他什么地方的？”
这话像根针，扎破了某种紧绷的假象。
林薇的脸色微微变了。
她没回答，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疑虑。
视频的来源，确实…存疑。
“还有这个。”
秦川没给她思考的时间，手指再次戳向屏幕角落那片阴影，那个微弱的反光点。
“暂停在这里。”
画面停在雨衣人弯腰，手臂晃动的瞬间。
阴影里，袖口的位置，一点冷硬的光泽闪过。
“铂金袖扣。”
秦川的声音斩钉截铁，“材质反光很特殊。
我的工资，买不起这玩意儿。
而且…”他顿了顿，眼神扫过林薇制服笔挺的袖口，“纪委有规定，执勤便装，不能佩戴任何醒目饰物。
对吧，林主任？”
林薇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袖口。
规定，确实如此。
“所以，”秦川身体微微放松，靠椅椅背，但眼神依旧锐利，“要么视频是假的，么么…里面这个人，根本不是我。
至少，不是现在的我。”
审讯室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
之前的“铁证”，被秦川三言两语，撕开了几道明显的裂痕。
林薇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砰！”
审讯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力道很大。
一个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带着一身室外的湿冷气。
是赵坤。
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副队长。
秦川的老战友，也是三年前那场“灯塔案”的搭档。
赵坤的脸色很不好看，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他扫了一眼审讯室的狼藉，目光在墙上的弹孔停留了一瞬，最后落在秦川身上，眼神复杂。
“林主任，”他开口，声音低沉，“市局接到报案，说这里有枪击。
怎么回事？”
林薇深吸一口气，迅速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表情：“赵队长来得正好。
有人试图袭击嫌疑人秦川，未遂。
请市局立刻介入调查！”
“袭击？”
赵坤的目光转向秦川，“老秦，你没事吧？”
“死不了。”
秦川扯了扯嘴角，没什么笑意。
“那就好。”
赵坤点点头，走进来，拉开秦川旁边的一把椅子坐下，动作有点重。
他看向林薇：“林主任，秦川…现在什么情况？
需要我们市局配合什么？”
他的手放在膝盖上，秦川注意到，那双手，指节捏得有些发白，似乎在微微颤抖。
林薇把情况简单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西十八小时”的时限。
赵坤听着，眉头越皱越紧。
“西十八小时？
时间太紧了！
林主任，这案子明显有问题！
袭击都冲进纪委了！
这…程序就是程序。”
林薇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赵队长，你们市局的任务，是全力追查袭击者！
把这个人给我揪出来！
他身上，很可能有解开栽赃谜团的关键线索！”
她眼神锐利地扫过赵坤，“特别是…那枚袖扣！”
“袖扣？”
赵坤一愣。
“对。”
林薇指着屏幕角落，“铂金袖扣。
袭击者在黑暗中，手腕上也戴着同样的东西！”
赵坤的脸色似乎更沉了一分，喉结滚动了一下。
“明白了。
我这就安排人排查全市所有销售这种袖扣的高端场所，查购买记录。”
他站起身，动作显得有些僵硬，“老秦…”他看向秦川，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撑住。”
秦川看着他，没说话。
他能感觉到赵坤手掌传来的力度，还有…那不易察觉的颤抖。
赵坤转身匆匆离开，想逃离什么。
门关上，隔绝了他沉重的脚步声。
有了秦川指出的破绽，林薇的态度终于松动。
“小刘，”她吩咐道，“按秦专员说的，立刻调取发现赃款前两小时，工地周边三个关键路口的监控！
特别是能拍到那个集装箱角落角度的地方！”
“是！”
小刘立刻抱着平板出去了。
审讯室里只剩下林薇和秦川。
气氛依旧紧绷，但少了些剑拔弩张，多了点诡异的安静。
林薇坐回位置，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她在思考。
秦川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左手轻轻按着疼痛的手腕，像是在养神。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雨似乎小了些，但敲打窗户的声音还在。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小刘脸色发白地冲了回来。
“林…林主任！
监控…监控调到了！”
“怎么样？”
林薇立刻问。
“三个路口…有两个在那个时间段的监控…被人为删除了！
而且是物理覆盖！
恢复不了！”
小刘的声音带着惊恐。
“什么？！”
林薇猛地站起。
“但是…但是第三个路口！
我们找到了！”
小刘喘着气，把平板递过来，“虽然角度有点偏，但…但能看到集装箱那边！”
林薇一把抢过平板。
秦川也睁开了眼。
画面是雨夜，像素不高。
但能勉强看到集装箱附近。
时间显示是发现赃款前一个半小时。
画面里，没有穿雨衣的“秦川”。
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穿着普通夹克，戴着帽子，正鬼鬼祟祟地把那个粉色行李箱拖进集装箱角落！
他动作很快，放好箱子，似乎还调整了一下位置，然后迅速离开。
就在他转身离开的瞬间！
因为动作幅度大，夹克的袖子向上缩了一截。
手腕处，一点冷硬的光芒，在远处工地探照灯的余光下，清晰地闪了一下！
铂金袖扣！
“放大！
放大手腕！”
林薇急声命令。
画面放大，模糊，但袖扣的轮廓和那独特的棱角反光，依稀可辨！
“就是他！”
林薇眼中精光爆射。
秦川也死死盯着画面。
虽然看不清脸，但那身形，那走路的姿势…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是谁？
“查！
立刻追踪这个人的行动轨迹！”
林薇命令。
小刘手指飞快地在平板上操作。
画面快进，追踪着那个模糊的身影。
那人很警惕，专挑监控死角走。
但小刘技术不错，硬是在几个零散的画面中拼接出了他的路线。
他离开工地后，穿过两条小巷，最后，消失在…画面定格在一栋灯火辉煌的建筑侧门入口。
霓虹招牌在雨中闪烁，映出西个大字：铂金会所。
“铂金会所…”林薇低声念出这个名字，眼神锐利如刀。
就在这时！
小刘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突然一黑！
紧接着，一股焦糊味猛地窜了出来！
“啊！”
小刘惊叫一声，触电般缩回手。
电脑主机箱里冒出一缕青烟！
彻底死机了！
“怎么回事？！”
林薇厉声问。
“不…不知道！
突然就烧了！”
小刘吓得脸都白了，“那…那段原始监控录像…还在里面！
还没备份完！”
秦川的心猛地一沉。
林薇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刚找到关键线索，存储设备就“意外”烧毁？
这灭口的速度…快得让人心寒。
“立刻送修！
找最好的数据恢复专家！”
林薇几乎是咬着牙下令。
小刘手忙脚乱地抱起还在冒烟的笔记本，冲了出去。
审讯室里，只剩下青烟的味道，和一片死寂。
林薇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
秦川看着那缕渐渐散去的青烟，眼神冰冷。
西十八小时。
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对手的反应，比他预想的还要狠，还要快。
铂金会所…这个名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