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明几净,桌子上是一盆随风招摇的君子兰,君子兰垂落的叶搭在一只细长得瘦骨嶙峋的手上。
我修剪着君子兰多余的枝叶,看向病床上病恹恹的男人说:故浪,生命多么脆弱。
我的脸色现在一定苍白的像鬼,但故浪笑了,笑容纯粹,比君子兰的花苞还要纯白无瑕。
他说:徐歌,珍惜生命,找个人嫁了。
他又在劝我,这让我感觉自己像个纠缠不休的怨妇。
我现在不太冷静,看他笑都觉得刺眼,像往常一般怼了回去,看着他蔫蔫的住了嘴依然不解气。
艳红的高跟鞋哒哒哒得在医院的走廊回响,我走出病房,捏紧手上的病危通知书。
揉成一团,又展开。
那上面写着肺癌晚期,也是五年。
笑话,故浪从来不吸烟不喝酒,生活习性规律得像是人工智能。
什么破报告,这家医院的医生都是饭桶。
所以故浪是知道他得病要死了追的我,还是不知道他要死了才追我?我双目无神得看着医院刺眼的 LED 灯泡,控制不住得胡思乱想。
故浪此生简直就是个现实主义的悲剧典范。
逃走的妈,赌博的爹。
在当年最肆意轻狂的年纪,辗转于群魔乱舞的社会之中,仍保持公认第一的成绩和单纯善良的性格,像一株生气勃勃,不染尘埃的小白杨。
做的唯一出格的事情…就是早恋。
彼时小三日日来家里吵闹,父亲坐视不理。
我叛逆得染了一头黄毛,妄图以自己的前途与小三抗衡,在学校里锋利又尖锐,却看着小白杨手中的玫瑰傻了眼,手里的烟抖了抖,最终被遗弃在地上。
他看着我,我不知晓他是否知道我也在看着他。
我恶劣得想与他纠缠不清,想让他陪我一同堕入痛苦的深渊。
没有回应,却似有回应。
直到我逃离窒息得原生家庭的那一晚,他终于把我捡回了家。
那天晚上夜幕一览无余,我狼狈得坐在中心公园的免费长椅,眼眶红得吓人,却透过朦胧的泪光遇见繁星。
徐…歌?我急促得喘了一口气,像濒危的病人终于得到氧气,慌乱得站起身,将人死死抓着按进怀里。
他的呼吸和心跳因过近的距离与我融为一体,轻盈细腻的气味萦绕在鼻尖。
我看着他莹润的嘴唇一张一合,看着他眼中的怜惜不忍。
世界这么美好,我却只觉吵闹。
我拉近他的衣领,唇齿交缠。
直到更大的晴天霹雳将我们劈的匍匐在地,距离似乎重新回到了开始。
他如当初的我一般与我纠缠,又将我拒之千里。
嘀嘀两声,手机发来一条讯息。
上面写着未按约定提出续租并支付租金者,根据合同规定本人有权提前收回房屋,并任意处置留置于房屋内的所有物品。
署名李东晟。
差点把署名看成罪名,我迅速点开今天的日期,平复了一下惊悚的心情。
属于我和故浪的小屋,距离上次交租过去了一个月零三天。
送过去的烟酒和水果只被抹了零头,我低声咒骂一句:李扒皮。
讯息的下面还有一条,头像很熟悉,死沉沉的黑框里写着一个徐字,我迅速点击了关闭。
眼不见心不烦。
我打算先去银行取钱,回病房与故浪告别的时候被人拉住了手:徐歌,我错了。
他抿着唇,漂亮的丹凤眼睁得大大的,仿佛有说不尽的委屈。
我恶狠狠得挣脱了他的手,宛如抛家弃夫:晚了!老娘现在就去参加婚礼。
故浪低着头,浑身散发着颓丧的气息,我看见他的病号服领角被洇湿。
我顿时恨不得立马在脸上扇自己几个巴掌,最后狠狠将人的下巴抬起来印了几个颇为霸道的吻才作罢。
走得时候,他的脸红的像三月的桃花。
我没想到,一语成谶。
刚刚踏出医院,我就崴了脚。
缘由是为面前的这个男人,我的未婚夫——秦歇。
明明可以回家继承数亿家产,偏偏要混迹娱乐圈凭实力拿到影帝。
三年前,我从徐家净身出户,这事儿在圈子里闹得人尽皆知。
我们这段姻缘出身未捷身先死,早就凉成了黄花菜。
我俩闹掰了,现在没什么关系,我是这样以为的。
于是我先问出了口:你绑我作甚啊秦少。
等会,不急。
你不急我急啊,我翻了个白眼,头晕脑胀得看着手上和脚上绑着的两根麻绳。
你有病吧巨大的困惑和无语使我直接骂出了声。
男人硬挺深邃得眉眼瞟过来,慢悠悠开了口。
随你骂,我的任务是带你回去。
任务?我的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感情这人是老头子派人来绑我的。
和这么牛掰得人联姻,怎么能没点实力?想当年,我离家出走以前零花钱也算分分钟几百万上下。
车开得很快,我撇了撇嘴。
急什么,我现在被绑得像只待宰的鸡,还能跳车不成?我朝前面蹬了一脚,昂贵得真皮座椅上赫然多出个灰扑扑得高跟鞋印子。
抬头,却对上前座反光镜中前未婚夫得眼眸。
他得眼神很复杂。
不过,反正肯定没什么好事。
我的视线转移到鞋印子上,皱起了眉。
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不能留下把柄,让他再坑我一把。
窗外的喧嚣逐渐陷入沉寂,低调的迈巴赫开入了江市的别墅区,盼华庭路边的小夜灯发出柔和的光晕。
我看着车外一百多米的的红毯表情惊诧,面楼迟疑。
随着车门砰的一声关闭和胳膊上传来的力道,迈不开脚的我与掰不动我的秦歇大眼瞪小眼,僵持许久。
秦歇许是终于从我的惊天大惑中窥见了冰山一角,打算了结我一桩心事,勉为其难开了金口:伯父给你准备了惊喜。
神特么惊喜,我差点昏了过去。
故浪生病的时候我翻了很多医书,觉得自己现在的症状有点像心肌梗死。
我站在红毯的最中央,红色的花瓣兜兜转转,飘飘悠悠落在我的头上。
对面站在一个中年男人,姓名徐行舟,在医学上和我的 dna 相似程度至少抵达 99.99%。
但是我跟他长得不像,我比较像我妈。
我妈已经死了,被他养在外面的小情人激出了心脏病。
他好好活着,已经年近五十,脸上不显疲态,幽幽得盯着我不说话。
我不想多待,只能首先出声:你这是干嘛。
徐歌,你也闹够了,该回家了。
闹?我什么时候闹过?我冷笑一声:这么大阵仗把我绑回来,就是为了说这个?敬谢不敏。
他的表情一下很冷。
我很快意识到这场欢迎仪式不是他办的,他只想把我绑回来,这场仪式只是个过场。
他从来没有为***过这么大的心。
我看向一边站着的秦歇笑,他很快就移开了眼神。
多谢你的欢迎仪式,费心了啊,秦大少。
我留下一句话,转身就跑,豪不拖泥带水。
身后传来我爸的怒骂:混账,你敢走!我怎么不敢,我在这里多待一秒都觉得恶心。
我踏着高跟鞋,觉得自己的背影像主角的谢幕。
下一秒却猝不及防的被人擒拿。
一米八的大汉薅得我胳膊生疼,我的表情一阵扭曲。
秦歇挥了挥手,保镖放松了力道,欲言又止。
徐老头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命令道:把她关进去。
派人守着,不许出来。
我被保镖押进了别墅,迈过一条旋转楼梯,立在了一座门前。
我死死抵着不愿意进去,粗鲁的保镖差点卸掉了我的胳膊。
僵持之下,一双手首先推开了门。
熟悉的陈设映入眼帘,一切如旧。
秦歇推开保镖。
好了,你们先出去。
于是房间只剩我们两个人。
他盯着我,眉眼深邃,像野兽把猎物叼回了地盘。
我被盯得浑身发毛,皱着眉看他一眼你有病吗,放我出去。
我一脚踹在了门上,企图靠蛮力冲出去。
秦歇的目光移到被我一鞋跟踢的凹进去一个洞的门框,募地笑了。
穿高跟鞋脚不疼吗?关你屁事。
我冷冷的撇过他。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要珍惜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包括脚皮。
哈?…谁说的鬼话。
我脱口而出,后知后觉的羞耻。
这话我自己说的,彼时我和此人还是可以插科打诨的关系。
秦歇撇过我发红的耳朵,难得善解人意,话音一转,可惜选错了话题。
徐歌,名利,财富,地位,还有…只要你回到徐家,一切唾手可得。
我冷哼一声,知晓他贼心不死,我早该猜到,混迹多年的商人,闲的做什么赔本买卖。
呵…我根本无心跟他解释一切,干脆利落的又踹了门一脚。
秦歇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像旧年代的黑胶磁盘:别这么急着回答,好好考虑。
我却如同疯狗,狠狠朝那截一丝不苟的西装袖啃了下去。
唇角崩裂,染红了白色的袖口。
我畅快的看着男人蹙紧的眉头,下巴却被人用力揪起,我的下巴一定多了个红印。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我打开他的手,他的手背微红。
你从来不想解释什么,不管是现在,还是当初。
…我一时被噎住,他却笑了,眼中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
咯嗒一声,门落了锁。
2.后来的一个星期我简直像是提前过上了养老生活。
一日三餐,专人伺候。
我看着眼前带着丝质手套的手堪称优雅的搅动着牛奶,糖块逐渐融化。
虽然躺了三天,不过我没被懒惰腐蚀大脑,我还得逃出去,照顾我的乖乖故浪。
我向往日一般伸出一只脚,懒散的踹翻桌上的牛奶,抬起的脚却被一双手锁住。
别闹了。
我奋力的挣了挣,没挣开,看着秦歇在我脚腕上摩挲的手指,胃里翻江倒海。
我怎么能看不懂他眼里的意思。
感情,这一个星期的撒泼打滚,也能让他旧情复燃。
那杯牛奶终究还是没逃过在我手上的命运,被悉数洒在了秦歇的浅褐色西装上。
秦歇又笑了,不过没像往日一般拍门离开,他掐住了我的脖子,狠狠按进了洁白的被单。
一种很深沉的木质香水侵入我的鼻尖。
他埋进了我的颈侧,声音很轻,我却感觉一条毒蛇在耳边嘶嘶作响。
徐歌,我就是太惯着你了,三天了,还没闹够吗?为了这么一个男人绝食,你真是犯贱。
这一幕像极了霸道总裁爱上我的逃婚戏码,不过,我可不是负心汉,也不是什么小娇妻。
别太看得起自己了,秦大少。
我撇过头去,看着他的目光鄙夷又冷漠。
像个小三儿一样,乞求有夫之妇的爱怜,我不如你啊我感受到身上覆盖的身躯慢慢抬离到一个我能看清脸的距离。
我以为秦歇终于捡起了他碎了一地的廉耻和节操,或者终于忍不住被气的打我一顿,却却没想到男人的额头愈贴愈近,乌瞳透过被打乱的碎发直视我。
小三儿,我是正宫…他的语气轻描淡写,理所当然。
不知是我太过无语,还是因为我饿了三天的体力经不住这一闹,我突然眼前一黑。
再醒来时,已经在医院。
熟悉的消毒水味却让我感受到久违的安全感,我指尖动了动,透明的液体顺着细长的输液管流入我的静脉。
身旁没有人,我拔了针管,看向窗外。
绿草如茵,芳华万里,硕大的草坪,人却寥寥无几。
不是故浪在的医院。
四周无人,一个想法从我的脑袋冒出来。
我推开窗户,伴着清凉的风,发丝在空中凌乱飞扬,一瞬间幻想自己是长翅膀的鸟人。
虽然只有一层楼高,但我还是崴了脚,疼的龇牙咧嘴。
正当我倒在地上,感慨高跟鞋真是太不实用时,脸却被一双手捧起来,一张放大的俊脸贴近,熟悉的气息萦绕在鼻尖。
我瞪大了眼睛,唇上却急急的落下一个温软的吻。
我们俩光天化日滚在草地上,两人俱是一身潦草。
我穿着病号服,他也穿着病号服。
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阳光下,他的瞳孔被映衬得像剔透的琥珀,我拨了拨他卷翘的睫毛,感慨一声。
故浪小美人儿,你怎么在这,想死我了。
他咧嘴笑了,嘘了一声,扯开了一点领子,用红红的眼角和嘴唇勾我,于是我像每个被祸国妖妃勾住的昏君一样,又没忍住印了一下。
啵的一声,我的嘴唇发出一声羞耻的声响,领子被一双手提起,离妖妃越来越远。
左耳朵传来一阵气急败坏,咬牙切齿的声音光天化日,还没亲够吗?我扑腾半天,终于挣扎开,转身离他远了一些,勾唇一笑。
呦,秦大少,来抓我回去?秦歇面沉如水,眼睛撇过我,看着故浪冷笑。
你会明白谁才是你应该托付的人。
旁边的故浪拉着我的手紧了紧,我才发觉他的手冰凉滑腻,出了一手的汗。
是吃醋了吗?我无视了秦歇的告白宣言,指腹擦过故浪的手背,以示安慰。
令我没想到的是,秦歇和那个人会放我们离开。
高跟鞋哒哒作响,成了这一段路程唯一的声音。
故浪生病后时常沉默,我摸了摸他冰凉的手,首先开口:我以后要买一座海边的房子,有旋转楼梯,有阳台,最好规格小一点,只够我们两个人住。
我几近***的表达爱意,却得不到答复,直到我的步伐再也挪不动一步,我转过头,直接生拉硬拽。
一米八的故浪被拽的一个踉跄,他索性蹲在了地上,长久没有动弹。
我也长久没有动弹,我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在我不知道时脱离了掌控。
我们就这样,一个站着,一个蹲着,光晕将我们的影子拉长,我们的手紧紧牵着。
终于,有人先忍不住了。
徐歌他唤我,尾音轻轻勾起,无意识的亲密。
我叹了口气,声音很轻柔,问他:累了吗?徐歌,老婆…宝宝。
他的声音嘶哑,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却清晰的传人我的耳朵里。
海边很好,旋转楼梯也很好,或许…你还有大把的时间,去寻找房子的另一个主人。
徐歌,我不能…不能把你和我绑在一起。
我蹲下去,捧起他的脸,捂住他破碎的眼睛,一字一顿嘘,别说话。
他的鼻尖有几滴轻盈的水珠,我分不清是汗是泪,他的眼睛在我手心发烫,说出的话像一个不听话的乖孩子:徐歌…我们分手吧。
我躺在草皮上,看着刺眼的阳光,怀疑自己中了暑,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故浪说完分手,絮絮叨叨讲了一大堆,拉了一堆家长里短,活像交待后事,我没忍住,也不想听,一脚将人踹走。
直到脸上一阵冰凉,视线模糊,水珠从我的指尖滑落,我恍惚的低喃:下雨了,真巧…不巧。
低沉的男声,是手里拿着花洒的秦歇。
看你蔫的。
我翻了个白眼,眼神厌恶:带着你的花洒,有多远滚多远。
秦歇低头哼笑一声:讨厌我?我可是还不容易在老爷子眼皮底下给了你们见面的机会。
我死死瞪他,像在看儿时拆散公主和王子的继母。
秦歇的目光却划过我的头发,又看着我笑。
你这表情,像小时候我拽你的小辫儿。
继母是男继母,男继母和公主是青梅竹马,我看着秦歇瘦削的下巴,再也找不出来他儿时一点胖胖的影子。
我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