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岁的杨玉环穿着金丝绣的九翚翟纹嫁衣,坐在青鸾彩车上。
车辕上的鎏金鸾鸟在雪中泛着冷光,车厢内的香炉飘出龙涎香气,与车外百姓的欢呼声交织在一起。
"寿王妃真是天仙下凡!
"人群中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叹。
杨玉环隔着红盖头,只能看到雪地被踩成褐泥的斑驳痕迹。
她的手心沁出细汗,紧紧攥着绣着并蒂莲的帕子——这是母亲卢氏连夜赶制的陪嫁之物。
彩车经过朱雀大街时,一阵狂风卷起盖头边角。
杨玉环瞥见街边酒肆幌子上的"新丰酒"三字,忽然想起三年前在洛阳偶遇的那个西域商人。
他曾说:"长安的酒,是用月光酿成的。
"此刻她却觉得,这漫天风雪更像是命运的帷幕。
寿王府的朱漆大门洞开,三十六盏羊角灯从门庭绵延至正堂。
李瑁站在汉白玉阶前,望着缓缓驶来的彩车。
他的玄色婚服上绣着五爪金龙,腰间的玉具剑是太宗皇帝赐给初代寿王的遗物。
当杨玉环踩着金缕鞋下车时,他注意到她裙裾上的翟鸟纹——这是只有太子妃才能使用的九翚图案。
"王妃的翟纹......"李瑁欲言又止。
杨玉环轻轻福身:"全凭殿下做主。
"她的声音轻柔如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李瑁心中一动,忽然想起母亲武惠妃临终前的话:"此女有母仪天下之相。
"合卺礼时,杨玉环闻到李瑁身上的松香气息。
他的手很稳,倒酒时没有溅出一滴。
交杯酒入口辛辣,她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
母亲曾说:"婚姻如酒,初尝苦涩,久酿方甜。
"此刻她却怀疑,这杯酒是否永远品不到甘甜。
洞房花烛夜,李瑁为杨玉环簪上一支红玉簪。
"这是我在岭南求得的,"他的指尖拂过她的鬓角,"与你的名字相配。
"杨玉环低头浅笑,鬓边的流苏轻轻晃动。
她注意到玉簪内侧刻着"长生"二字,想起父亲说过的长安典故——当年太宗皇帝为长孙皇后打造的金步摇,也刻着同样的铭文。
婚后第三日,杨玉环随李瑁进宫拜见皇帝。
兴庆宫的飞檐上,积雪压弯了琉璃瓦。
李隆基坐在龙椅上,望着阶下的新人。
当杨玉环抬起头时,他的目光突然凝固了——这个女子的眼睛,竟与武惠妃临终前的眼神一模一样。
"平身吧。
"李隆基努力平复心绪,"听说寿王妃善弹琵琶?
""臣妾略懂一二。
"杨玉环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娇羞。
她知道,此刻整个大明宫的目光都在审视着她。
"明日来梨园合奏《霓裳羽衣曲》。
"李隆基的语气不容置疑。
李瑁心中一惊,却不敢多言。
杨玉环跪在地上,望着皇帝玄色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忽然想起蜀州城隍庙壁画上的阎罗王——同样的威严,同样的不可亲近。
回到寿王府,李瑁烦躁地摔碎了青瓷茶盏。
"父皇这是何意?
"他在室内来回踱步,"难道要让你去伺候他?
"杨玉环静静地看着他,忽然取过案头的琵琶。
《长相思》的旋律如泣如诉,在雪夜中回荡。
李瑁渐渐平静下来,将她拥入怀中:"玉环的琴声,总能让我安宁。
"杨玉环靠在丈夫肩头,望着窗外的明月。
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却不知道命运的齿轮己经开始转动。
三天后,武惠妃的病情突然恶化。
承欢殿内,武惠妃握着杨玉环的手:"我走后,你要好好辅佐寿王。
"她的声音虚弱却坚定,"记住,帝王家的爱,从来不是恩赐,而是权谋。
"杨玉环跪在病榻前,泪水浸湿了衣袖。
她忽然注意到武惠妃枕边的《大云经》,书页间夹着半片枯萎的牡丹花瓣。
"娘娘最爱的是白牡丹?
"她轻声问。
"不,"武惠妃摇头,"我爱的是红牡丹——就像你此刻的嫁衣。
"她的手指轻轻划过杨玉环的翟纹裙裾,"红色,才是大明宫最鲜艳的颜色。
"武惠妃薨逝那日,长安城飘起了罕见的红雪。
李瑁跪在灵堂前,不吃不喝。
杨玉环抱着琵琶坐在他身边,弹奏着《阳关三叠》。
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时,李瑁突然起身,将她紧紧拥住:"玉环,只有你是真实的。
"三个月后,李隆基颁布诏书,追封武惠妃为贞顺皇后。
杨玉环在寿王府的梧桐树下埋了一坛桃花酿,这是她离开蜀州时带来的最后一坛。
"愿娘娘在天之灵,安息。
"她轻声说。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未持续太久。
开元二十八年十月,李隆基前往骊山华清宫避寒。
随行的队伍中,有一位特殊的客人——寿王妃杨玉环。
"为何要带妾身同行?
"杨玉环望着镜中自己精心修饰的妆容,心中满是不安。
李瑁站在她身后,沉默不语。
最后,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这是父皇给的。
"锦囊里装着半片金叶子,上面刻着"华清池畔,旧梦重温"。
杨玉环瞬间明白了——这是李隆基在暗示她。
她望着窗外飘落的梧桐叶,忽然想起武惠妃临终前的话:"帝王家的爱,从来不是恩赐,而是权谋。
"华清宫的温泉雾气氤氲。
杨玉环泡在池中,望着蒸腾的热气。
她忽然想起蜀州的青城山,想起那些追蝴蝶的清晨,想起父亲说过的长安繁华。
"长安,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她轻声自问。
就在这时,帘子被掀开。
李隆基走了进来,龙袍上的日月星辰图案在水汽中若隐若现。
杨玉环慌忙起身,却被他按住肩头:"不必多礼。
"李隆基的目光落在她的脖颈上,那里戴着李瑁送的红玉簪。
"这玉簪......"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寿王所赐。
"杨玉环低下头,"臣妾不敢忘。
"李隆基突然笑了:"你倒是诚实。
"他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听说你会弹《霓裳羽衣曲》?
""臣妾只会其中几段。
""弹来听听。
"杨玉环取过琵琶,调好琴弦。
当第一个音符响起时,温泉池中的莲花灯突然熄灭。
李隆基闭上眼睛,仿佛看到了武惠妃的影子。
"停!
"他突然大喝一声,"这曲子......""陛下可是想起了贞顺皇后?
"杨玉环鼓起勇气问道。
李隆基睁开眼睛,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你很聪明。
"他站起身,"从明天起,你就留在华清宫,教朕弹奏这首曲子。
"杨玉环跪下道:"陛下,臣妾己是寿王妃......""朕说可以,就可以。
"李隆基打断了她的话,"寿王那边,朕自会安排。
"杨玉环抬起头,看到皇帝眼中炽热的目光。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平静的生活即将被彻底打破。
窗外,骊山的枫叶正红得滴血。
回到行宫,杨玉环发现李瑁在等她。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手中握着半片金叶子——与她收到的那半片严丝合缝。
"父皇要你入宫。
"李瑁的声音沙哑,"这是交换条件。
"杨玉环沉默不语。
她忽然明白,所谓的"恩赐",不过是帝王家的交易。
李瑁将她拥入怀中,泪水滴在她的发间:"玉环,我该怎么办?
"杨玉环轻轻推开他,取出案头的《太真道经》。
"或许,我们可以效仿当年高宗与武后。
"她轻声说。
李瑁愣住了。
他望着妻子眼中的坚定,忽然想起武惠妃临终前的话:"此女有母仪天下之相。
"三日后,杨玉环以"为贞顺皇后祈福"为名,入住太真观。
她穿着素色道袍,站在观前的银杏树下。
李瑁骑马而来,将半片金叶子放在她掌心:"等我。
"杨玉环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然想起三年前的新婚之夜。
那时的她,以为红妆会是一生的底色。
却不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命运将彻底改写——白绫与金冠,将成为她余生的注脚。
太真观的钟声响起,杨玉环走进观内。
三清殿的烛火摇曳,她忽然想起蜀州城隍庙的壁画。
阎罗王的判官笔悬在半空,仿佛在等待书写她的命运。
"娘娘,该上香了。
"道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杨玉环接过香烛,***香炉。
烟雾缭绕中,她仿佛看到了未来的自己——身着金缕衣,头戴九鸾钗,站在大明宫的最高处,望着远方的烽火连天。
"这就是命运吗?
"她轻声自问。
没有人回答,只有钟声在山间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