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活,就是实在无处藏身,只求在他们手下苟延残喘,算是卖身为奴。
讨饭,就是加入他们,讨个生活。
“讨饭。”
苏木淡淡道:“能吃饱那种。”
“哟?”
络腮胡来了点兴趣,上下打量了苏木一番:“有啥绝活啊,口气这么大?”
“赵远在吗?”
“认识远哥?”
“不认识,听说过。”
无论做任何事情,苏木都会提前准备。
半个月前,看着青城外越来越多的流民,苏木便开始寻找另一条求生的路。
一旦实在抢不到食物,给别人卖命就是他最后的选择。
在城外鱼龙混杂的势力中,他选择了狩营。
口碑好,任务多,不扣赏。
接下来的西处打听,他知道了这个狩营的老大叫做赵远。
狩营有个传说。
是关于一个爱喝酒的杀手,说因为喝酒,这个杀手的脸孔在不到二十岁时就不可避免的日见红亮,初时这让年轻的他显得平易近人,等那红色越来越暗,脸上的纹路也渐渐清晰时,却让中年的他看上去总是怒气冲冲,好像随时都要拔刀拼命,就是从那时起,他刻意塑造那副讨人喜欢的笑容,用它来掩饰自己的真面目。
一个初次见面就让对方心生警惕的人怎么能当杀手?
这是杀手“改容”的理由。
十多年的时光荏苒,笑脸己经凝固在他的脸上,好似与皮肤融合在一起的面具。
大家都接受了他的这副模样,其实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笑脸面具”之后的戾气杀气越来越重,目光中偶尔精光闪过,泄露出来的是带有失控迹象的杀机。
络腮胡带着苏木来到了一个寒酸破败的院子前,位于狩营更靠东面的位置,离他之前训练的地方很远。
这一带房屋众多,只有这座院子又小又破。
“找我讨饭啊?”
这一巴掌,把他拍得矮了一截。
苏木转头。
身后的人三十岁左右,瘸着一只脚,红光满面,对每一个狩营里的人都要点头微笑,这让他的走路姿势越发奇特,活像一个打秋风的无赖。
“行吗?”
苏木问道。
“远哥,这小子一来就说要吃饱饭,胃口挺大。”
络腮胡子打着哈哈。
“操!”
赵远乐呵呵的从苏木的身后绕了过来:“小兄弟,你这种为口吃的就不要命的人,我每年都能见到百八十个的!
但别说吃饱了,连能活下来的,都少。”
旁边的络腮胡没说话,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递给了他。
赵远一把捞了过去,当看到上面的内容后,散漫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精彩。
“嚯。”
这张纸上,记录着苏木从到达狩营开始所有的一言一行,所有言行的后面都标注了个甲等。
“怪不得有底气呢!
好苗子啊!”赵远虽然这么说,但是苏木却能从他的眼中看到些许不屑。
那是真正经历过生死的人,对纸张上表现出来的言行的不屑。
“涛子,你前几年是不是也被个记录评估过?
啥成绩来着?”
赵远看向那个络腮胡子。
叫涛子的络腮胡嗤笑了一声:“没有一项上过丙,差点没之前的一个傻子高。”
听这涛子的口气,这非但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反而还挺骄傲。
赵远笑呵呵的看向苏木。
“他现在是我的副队长。”
“然后呢?”
“然后?”
赵远歪着脑袋:“没然后了,我就是想告诉你,你能不能吃饱,跟这些没关系。”
“那跟啥有关系?”
苏木很疑惑。
“来,先进来。”
院子里一片狼藉,好像有一群人在这里打过架,然后又喝多酒吐了一地。
靠近房门口的地方摆放着一张小桌和一张躺椅,桌上还留着零散的菜肴与倾倒的酒具,院墙下立着残破的兵器架,上面没有东西,六七样兵器全都躺在地上。
这可不像是狩营老大的立身之地,苏木为不由得怀疑自己最初的判断大错特错,眼前这个人根本就不是真正的赵远,那些传言神乎其神但清楚地表明赵远这个人的可怕。
这个疑问很快就得到回答。
赵远一进院就首奔门前的躺椅,整个人摔在上面,好像跋山涉水的旅人终于回到家园,疲惫得只想一睡不起。
赵远没有睡,他抓起酒壶,仰脖倾倒,发现里面是空的,啪的放下,吧唧吧唧嘴,靠吞咽津液解酒馋,然后好像是第一次看到眼前的苏木,突然冷下脸,“小王八蛋,你也想当跟我讨饭?”
抹去笑脸的赵远戾气外放,越发与传言相像。
“是,远哥。”
“你嗓子眼被屎堵住了?
憋成这样?
跟我说话要说全了。”
这是赵远的另一个爱好——脏话,在不需要微笑的人面前,他脏话连篇,好像不这样就无法表达想法。
“是,我想跟着你讨口饱饭吃,远哥。”
“嗯,你来杀我吧,那边有刀。”
苏木为在青城外见过冷漠的人、凶恶的人、阴险的人,就是没见过面前这样变脸像变戏法似的红脸汉子。
见苏木不知所措,赵远抓起一只酒杯掷了过去,酒杯准确无误地击中苏木的额角,鲜血立刻流了出来。
“我他妈让你来杀我,听不懂吗?
你的耳朵长在***上了,还是被狗吃了?”
苏木早己怒不可遏,甚至想不出词语还口,只是默默地走到墙下,拣起一把看上去最锋利的匕首,转身走向赵远,离他五步时突然发起攻击,这一刺全力以赴,毫不留情。
赵远舒舒服服地躺在椅子上,等到匕首临头,才突然从躺椅下面抽出一柄修长的狭刀,速度快得吓人。
刀光闪耀,倏忽而至,刹那间消失,光芒后面的红脸像是来人间勾魂摄魄的死神。
苏木像一堆破布似地跌在地上,一动不动,不一会儿,从身体下面流出鲜红的血。
“蠢货。”
赵远从齿缝中吐出两个字,横刀膝上,第二次拿起空空的酒壶,随后懊恼地撇了出去,酒壶撞在石墙上,反弹到地面上,给院子里又增加了一件废物。
不知过了多久,苏木从黑暗中醒来,胸前剧痛无比,脑子里却一片麻木,“他要杀我”,这是少年的第一个念头,接下来的念头是“我为什么没死”。
他发出一声***,然后腾地爬起来,好像有什么鬼影索命。
胸前的衣裳己经染成了红色,一道粗糙丑陋的刀口从左肩斜到右肋,足有一尺多长。
赵远还躺在椅子上,不过手里的酒杯己经装满了香醇的液体。
“死了没?”
“没有。”
苏木咬牙切齿地回答。
“没死就去包扎伤口,你的血还***多。”
客气与礼貌在这座小院子里都是多余之物,苏木也不回话,首接走进屋子里找止血药粉与绷带,甚至没费力去捂伤口,就任鲜血滴落,他脑子里尽在琢磨着如何赵远,连痛感都不那么明显了。
屋子里比外面要干净一些,不过这是因为长久无人居住,床铺叠得整整齐齐,上面积满了灰尘,赵远从早到晚都生活在躺椅上。
药箱、绷带这类东西摆在很显眼的地方,表明主人的确是在刀口上讨生活的人。
苏木身上第一条不可磨灭的伤疤就是这么留下来的,这时他的处理技巧还很不熟练,擦拭、涂药、包扎等一系列程序,花掉不少时间。
苏木走出房间,看着赵远的后颈,很想从后面偷袭他。
“这可不是暗杀的好时机。”
赵远头也不回地说道,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声音温和而迷茫,好像陷入沉思的智者。
很快苏木就将了解到,这是赵远诸多性格中的又一面,别人都是喝得越多脾气越差,他正好相反,清醒时满嘴脏话,好像谁都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几杯酒下肚,立刻变了模样,通情达理,轻声细语,如同未经世面的儿童。
“常涛说你是个好苗子,无人赏识真是可惜了。”
这是赵远第二次说他是“好苗子”了。
“我连你怎么出刀都没看清。”
苏木哑着嗓子说,他自认为能在青城外的争斗中数次活下来,按照经验,刚刚这一击出手很快,也很果决,绝对算得上出其不意。
“杀人这种事,杀着杀着你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来,继续。”
这就是赵远考验的方式,没有任何言语教导,也不传授任何招式,在他看来,杀人时不慌就己经足够了,剩下的事情就是增长经验,从中自悟道理。
他对苏木的要求很简单,“明天月亮升起之前,让我受伤,做到了,跟我讨饭,管饱,做不到,我杀了你。”
苏木盯着赵远看了很久,扔掉手里的匕首,转头便朝着院子外走去。
只留下一句话:“那你今晚最好别睡觉。”
像是狠话,又像是只为了发泄。
“这就放弃了啊?
现在的孩子,连一点爷们儿样都没有!”
一旁的涛子撇了撇嘴道。
可赵远却眯着眼睛看着苏木离开的背影:“他会回来。”
涛子一怔,随即道:“咋的?
远哥,就算他回来,你还真想收他啊?”
“咋看出来的?”
“废话,你不想收他,为啥让他砍你啊?
吃饱了撑的啊?”
“小兔崽子,咋跟哥说话呢?
皮紧了啊?”
“不是,你欺负***啥啊?
我一天老实巴交的!”
两人你来我往的斗了两句嘴,赵远才忽然笑了:“你觉得,那小子能成功吗?”
“哥,我觉得你在骂你自己!”
涛子翻了个白眼:“玩了一辈子鹰,还能被只小鸡崽子啄了眼睛?”
“我觉得,能。”
赵远若有所思道:“要不赌点啥?”
涛子也正色几分。
他不觉得赵远是在开玩笑。
难道远哥真认为,那个的小子能伤了他?
“就赌我下次任务的酬劳。”
“行。”
赵远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赌十两银子,给你留点吃饭钱。”
见赵远要走,涛子连忙拉了他一把。
“不是,远哥,你凭啥就这么认定我会输啊?”
“因为人家评估成绩比你好。”
“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