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枚防风根茎本该在卯时初刻翻面,此刻却混着三枚异样的棱角。
晨雾在三百六十一块青石板上织出银网,温疏影的千层底布鞋掠过晾药架投下的菱形暗影。
东南角的紫苏叶吸饱了夜露,霜色叶缘蜷成小舟,这是要起南风的前兆;西北排的蜜炙款冬花却还裹着油纸——昨日申时那场急雨打湿了柴房顶,老周定是忘了给花棚换防潮的石灰囊。
她的指尖划过第三晾架的党参,这些产自山西陵川的贡品本该用竹篾分株悬晾,此刻却有五六根交叠成十字。
再往东七步,白前根茎在青石台上摆出北斗七星的锐角,每片斜切面都朝卯时三刻的日升位——这是丈夫生前定下的规矩,说是取天地升阳之气化去白前的阴寒。
"啪嗒"。
一粒***的决明子从钩藤架滚落脚边。
温疏影俯身拾起时,注意到缠在铁线蕨上的铜丝松了两匝。
这些从旧电线里剥出来的细铜丝,本是用来固定易散的钩藤枝,如今却在晨雾里泛着可疑的绿锈。
她顺手将铜丝在食指绕了三圈,尖锐的断口刺得掌纹发痒。
最让她皱眉的是第七晾架的苍术。
本该呈现朱砂斑的断面透着灰白,像是被雨水洇湿后又阴干的棉絮。
她捏起一片对着灯笼细看,切口处的环纹竟比入库时多出三道——有人动过库房的老切药刀。
"阿西。
"她声音不重,惊起了檐角熟睡的家雀。
在那弥漫着淡淡药香的药铺后院里,平日里总是沉默寡言的哑巴学徒像一只灵动却又小心翼翼的小兽,从高高的晾架后面缓缓转了出来。
那晾架上,晾晒着各种各样的草药,在清晨的微光下散发着别样的气息。
他身上那件粗布围裙,原本质朴的颜色己经被岁月和草药染上了独特的痕迹,此时正沾着几颗苍耳子,像是调皮的孩子紧紧地贴在上面,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哑巴学徒的眼神里满是急切和认真,他迅速地抬起双手,开始熟练而又急切地比划起来,试图向众人解释昨夜晾晒草药的具体顺序。
他的手腕内侧,还残留着昨夜研磨草药时沾上的炭粉,在这带着丝丝凉意的晨雾里,泛着青灰的色泽,好似一幅水墨画中不经意间晕染开的墨痕。
他的每一个手势都带着力度,每一次摆动都饱含着他想要表达清楚的决心,那双手就像灵动的鸟儿,在空中诉说着昨夜发生的一切。
这时,身着一袭淡蓝色长衫的温疏影缓缓踱步而来。
她身姿优雅,宛如一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兰花。
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高高束起,仅用一支精致的银簪固定,银簪在晨光下闪烁着清冷的光芒。
她微微弯腰,伸出白皙如玉的手指,轻轻拈起那支银簪,用簪头挑起半片不知何时混入草药中的生附子。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宛如寒夜中的流星,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温疏影轻轻启唇,声音清冷而又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防风可用于解表,而这生附子却是大热大毒之物。
若是不小心将它掺进了治疗风寒的方剂之中……”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雨滴,打在众人的心头。
说到此处,她手中的簪头在陶盘上轻轻叩了三下,那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药铺后院里回荡,仿佛是三声沉重的警钟。
站在一旁的阿西,原本就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双腿,在这清脆的叩击声中再也支撑不住。
只听得“扑通”一声,他的膝头重重地磕在了青石板上,那声音在寂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响亮。
阿西的脸上满是惊恐和懊悔,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不断滚落,他低着头,不敢去看温疏影那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神,心中满是对自己粗心大意的自责。
老周敲着梆子转过街角时,正看见温疏影将油纸伞斜倚在晾药架前。
更夫眯眼辨认伞骨上悬着的红绳结——三个死结朝东,这是要封存三筐药材的意思。
"东家又逮着错处了?
"老周往手心呵着热气,灯笼光晕染开药香,"阿西这孩子手勤快......""手勤更需心明。
"温疏影将混药的箩筐提到灯笼下,生附子暗褐色的横纹里还嵌着晒场红土,"您看看这碴口。
"老周凑近时闻见白芷混着酒气:"蜀岗南坡的红土?
那不该是......""上月收的防风产自北麓白土坡。
"银簪尖在两种土块间划出分界,"倒是这批生附子,账册记的是江都码头运来的川附子。
"阿西突然抓起炭笔,在箩筐内侧急急画了几笔。
歪斜的"川"字在竹篾上裂成三瓣,墨色渗进露水打湿的纹路。
温疏影的簪子停在半空。
她记得阿西进药铺那日,账房先生特意交代过这孩子不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