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牛马
顾醒把电动车停在天桥底下的时候,后座保温箱里的麻辣香锅还在冒热气。
塑料雨披黏在脊梁上,像块没揭干净的膏药。
手机在裤兜里震了第六回,平台系统弹窗猩红得刺眼:订单即将超时。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眯眼核对门牌号。
梧桐巷七号院,老城区拆剩的半截灰楼,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九十年代的蓝漆标语。
三楼东户的阳台晾着件白衬衫,在风里扑腾得像只断线风筝。
这单备注栏写着段怪话:不要按门铃,放铁门第西个格子里,钱压在水表下面。
保温箱开合时铰链发出尖响。
顾醒数到第三个格子时,瞥见锈蚀的铁门把手上结着缕红绳,褪色绳头浸在雨水里,洇出淡褐色的痕。
水表箱盖底下果然躺着张五十块,钞票边缘蜷曲发黄,像从旧书里夹了多年的标本。
楼道里飘来股檀香混着机油的怪味。
他转身时踢到个空可乐罐,骨碌碌滚到楼梯转角。
西楼传来声门轴转动的吱呀,顾醒抬头时,只看见半截黑伞从楼梯缝隙间掠过,伞骨支棱的棱角在墙上投下蛛网似的影。
手机突然震得他腕骨发麻。
新订单提示音带着电流杂音:“您有新的饿了么订单,送往市殡仪馆寄存处B区17柜。”
顾醒的拇指悬在屏幕上方三厘米,雨滴顺着指尖砸在“己取餐”的确认键上。
麻辣香锅的订单状态突然跳转为“配送完成”,可保温箱分明还沉甸甸坠着手腕。
电动车报警器突然炸响。
顾醒回头时,看见个穿蓝白条纹病号服的老头蹲在车边,枯树枝似的手指正勾着保温箱搭扣。
“后生仔,这碗面送错地方嘞。”
老头说话时喉管发出破风箱似的呼哧声,“死人吃不得辣,要闹肚子的。”
保温箱砰地弹开。
浓烈的花椒味混着雨土腥气扑面而来,顾醒看见红色汤底里沉着截灰白的东西,像没煮透的牛板筋。
老头指甲缝里嵌着黑泥的手突然抓住他腕子:“你印堂发青,这两天莫走夜路。”
手机在此刻响起标准女声提示:“您己完成般若心经音频收藏,功德值+10。”
顾醒甩开老头湿冷的手掌,锁车键按了三次才发出咔嗒声。
后视镜里映出三楼阳台,那件白衬衫不知何时变成了猩红色,衣摆滴落的液体在积水里晕开淡粉色。
回到站点还保温箱时,值夜班的老赵正就着二锅头啃鸭脖。
“小顾今天撞邪了?”
他拿油乎乎的手指点着屏幕,“你傍晚六点那单麻辣香锅,顾客评价说汤里吃出截指甲盖。”
监控画面在此时突然跳闪,订单详情页的配送地址变成乱码,最后定格在梧桐巷七号院1942年的黑白街景。
雨是午夜两点零七分停的。
顾醒蹲在出租屋门口刷电动车链条,听见隔壁新搬来的女主播在试麦克风。
A***R的沙沙声混着女声呢喃:“...现在想象雨水顺着伞骨滑落,滴在青石板上...”他突然想起那截红绳。
钥匙串上拴着的平安符不知何时缠了圈相似的红线,细看才发现是浸过朱砂的棉线。
手机在枕头下震起来,平台推送的“骑手夜间安全指南”弹窗里,有个撑黑伞的女人站在梧桐巷口,伞面雨水诡异地向上倒流。
第二日晌午,殡仪馆订单又跳出来。
这次备注栏写着:放骨灰寄存处西北角第三排,钱压在功德箱香炉下。
顾醒的拇指被屏幕边缘划了道口子,血珠渗进钢化膜时,订单状态突然变成“顾客己死亡,配送终止”。
傍晚收工时,站长拍着他肩膀说有人寄了封挂号信。
牛皮纸信封里掉出张泛黄的照片:九十年代的老式小区门口,穿碎花裙的女人牵着个缺了小指的男孩。
背景里梧桐巷七号院的铁门上,红绳系成的结正垂在当年那个位置。
手机在裤兜里发烫。
顾醒划开屏保时,看见订单历史里多了条凌晨三点的配送记录:送往梧桐巷七号院三楼的清心香一束,签收人姓名栏写着“林雾眠”。
他抬头望着出租屋对面亮着粉色夜灯的窗户,新来的女主播正在调试环形补光灯,玻璃上倒映出她左耳垂缺失的银钉孔。
暴雨在第七日傍晚卷土重来。
顾醒的电动车冲过水洼时,保温箱里传出指甲抓挠塑料内壁的声响。
殡仪馆订单第八次弹出时,他终于看清顾客ID叫“往生客1994”,头像是个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婴儿标本。
这次备注用血似的红字写着:放停尸房7号柜,钱压在你母亲相框下面。
后视镜突然映出个撑黑伞的女人。
她站在梧桐巷口的老槐树下,伞沿压得很低,露出截缠着红绳的苍白手腕。
顾醒拧油门时听见保温箱传出瓷器碎裂的脆响,麻辣香锅的汤汁正从箱缝渗出,在地面积水里晕开八卦阵似的油花。
手机导航开始循环播放《般若心经》。
电子女声在某个音节突然变调,混着老头嘶哑的咳嗽声:“...照见五蕴皆空...后生仔...你外卖箱里有死人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