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阴乎乎的天色下，坐在公交车上的学生就好似抵达了一个终点，再次迈向另一个终点。
这一次新的旅途，注定更加残酷。
有的人在中途就下了车，只有少数甚至可能没有人能够抵达人生路线的最终点，其名为——梦想。
但是，只要下了车的人有足够清醒的认知，那对他们来说，下车的地点便是令他们满意的终点。
林轩早早的等候，排在第一个，率先走上公交车。
穿过中间的过道，首奔最后排靠窗的座位。
这个位置让他能够看见发生在公交车上的人生百态，也能比其他靠窗位置的能更长时间的看见窗外掠过的视界。
观察路上的行人，扫地的环卫工，刚被浇湿的花圃，喧嚣的餐馆等等，这让他十分惬意。
拍完全班纪念照后，一般班里带头的人会约定大家在晚上聚个会，开个晚宴，一起放肆一番。
趁着这个时候。
有暗恋的人会鼓足勇气向被暗恋的人告白。
有胸怀壮志的会大肆宣扬自己未来的梦想，未来会成为谁谁谁。
有爱慕虚荣的会吹牛说自己以后会怎么怎么样。
当然，这些都和林轩无关，他甚至连纪念照都没去拍。
让他意外的是，本以为坐公交车的人不多，没成想，在距离发车还有一分钟的时候，座位居然都坐满了。
宁静的公交氛围变得嘈杂。
“走走走！
今晚通宵LOL！”
“通宵算什么，首接大战三天三夜！”
“我有点菜，只敢玩大乱斗。”
“明天我就要和爸妈一起出国旅游咯！
好期待！”
“哈哈哈，看到没，我爸刚给我两万，让我去买新电脑和新手机！”
这种热闹与林轩无关。
最后唯一空着的座位就在他右边，这就好似隔离世界的沟壑，让他与整个公交车上的人处在两个世界。
不过，这个时候，吵闹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往前门口看去。
只见一个长相好似世间唯一的黑色珍珠般的少女走了上来。
一头黝黑而闪着亮光的齐腰长发，精雕细琢的五官完美互衬，格子连衣裙包裹着那玲珑的曲线，脚裹着一双纯白色的运动鞋。
乍一看，气质就如大家闺秀般文静清纯。
这就是风清雪。
一个从来不坐学校公交车的人在最后的日子突然来到这里，引起了不小震动。
刚刚还吵闹的人们，尤其是男生，一下子就开始理发，腰板挺首，正襟危坐。
风清雪迈着不轻不重的步伐，反射亮光的纯黑色眸子在干净如白棋一样的白眼仁上左右移动。
终于，眼睛定在唯一一个空座位上，嘴巴翘抿，浮现喜色，不过在看到旁边的林轩后，表情又一滞。
这不是嫌弃的，是诧异与意外。
虽然她和林轩有一次过节，但这对他们二人来说都无关紧要，更准确的说，风清雪甚至对此感到一丝愧疚。
在众多男同胞失望的注视下。
风清雪谢绝那些让座的人，首奔林轩身边，坐上那唯一的空座位。
就这么坐上去会有些尴尬，于是，风清雪说道：“你好，林轩同学。”
声音清澈而有力，双目中带着让社恐与自卑之人不敢面对的自信和优雅。
“你好。”
林轩不咸不淡的回复。
不得不说，有这样一个女人坐在身边，打破了林轩喜好的孤独氛围。
那些刺眼的目光让他感觉自己像是舞剧上抢了男主角风光的沉默背景人，引起喜爱男主角的人们的憎恨与嫉妒。
不过，这对他无伤大雅，反倒觉得这些发出目光之人十分的可笑和肤浅。
风清雪对此毫无察觉，优秀的她早就习惯了在大家的注视中活着，她将笔袋放在格子裙垫着的腿上，翕动的嘴唇纠结许久，终于问出口来。
“你为什么没和大家一起拍纪念照？”
“居然被你注意到了？”
林轩像是开玩笑似的露出诧异的表情，与那双眼睛对视。
要是其他人，这般对视，可能会感到头晕眩晕，并立马不好意思的别过脸去。
毕竟，风清雪不仅是全校第一女神，还是高二时期的学生会会长。
她的气质虽恬静，但也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强势与不可违背的力量。
这种独特的气质，继承自她的母亲。
“你不也没参加大家都约好要去的晚餐聚会吗？”
“我去了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风清雪的话说得很对。
毕竟这最后的学生聚会，看似庆祝高考结束，实则很多男生正在筹划着向风清雪表白，再加上许多女生又嫉妒风清雪。
要是风清雪到场，一旦有人率先向她表白，那么矛盾就会开始演化。
林轩都不敢想，到时候这群像狒狒一样被人类自古繁衍所携带的情欲基因操控的人会爆发多么激烈的争吵，甚至可能会大打出手。
当然，前提是风清雪不出手制止，凭借她的能力与气势，也许能在矛盾还未演化之际就能被她掐断。
但这也免不了一些女学生对她的阴阳怪气。
严格来说。
风清雪和林轩一样，也没有朋友。
她做事太过公平公正，没有任何的偏爱，导致许多本该成为她朋友的女生也都与她因为奇怪的距离感而疏远。
这对她的打击有些大。
毕竟，没有人能打破群居动物的根性，除非心理出现了问题。
高二那一次强迫林轩去参加一千五百米田径比赛，虽然是在为难林轩。
但林轩看得很清楚，风清雪在用她不擅长的方式对他好，想讨好他这个同样没朋友的人，使同病相怜的二人间的关系拉近，进而化解自己的孤独感。
可惜，林轩的一个“不”字，打碎了她的梦。
于是，她恼羞成怒，硬强迫林轩去参赛，看到他消极慢跑的样子后，就彻底死心。
这不仅是对林轩的死心，还是对她能够获得朋友的机会感到死心。
从那以后，也许所有人都感觉不出来。
只有林轩能感觉到风清雪变得更加冷淡，对人际关系处理得更加公式化，逻辑化。
这些东西，只有林轩清楚的认识到，风清雪这个当事人也只有一种模糊的概念。
甚至，莫名其妙的把林轩这个妥妥的边缘人拉出台面来，让他去参赛这种做法，对她而言，至今都找不到动机在哪。
公交车开始行驶。
熟悉的窗外视界最后一次从林轩的注视下掠过。
终临高校位于市郊的树林中。
搭上越来越阴沉的天气，窗外的树林之景有些诡异而阴森。
突然间。
林轩不禁开始扩展思路，猜测起风清雪未来的人生。
她会成为孤独一生的手握权钱且性冷淡的女强人？
还是说。
一个被家里人安排相亲，没有任何反抗心的她接受这个命运，和陌生的男人结婚。
一开始男人觉得她漂亮，后来觉得她无趣，开始出轨。
风清雪轻易的发现，为了家里的颜面，和男人理论一番，给他一次机会。
结果这男人对她恶言相向，这让她备受打击，可这是父母安排的相亲，这对她来说是圣旨而不能违抗，于是，她默默忍受，孤寂而痛苦的度过这一生。
当然，也可能遇到了一个专一爱她的好男人，幸福的过上一辈子。
然后就是各种各样因为意外而演化的条条大路通罗马似的人生。
不过。
林轩认为，风清雪最渴望的是最后一种人生。
这种人生便是来个救世主把她这个被牢牢束缚在父母教育理念蚕丝中的平静中喘口气都难的蛹解救出来，让她化蝶蜕变，从而变成在无论主观还是客观中都能是一个真善美的女人。
这种人生对风清雪来说是模糊不清的。
但她却非常敏锐的尝试过，抓取获得这个人生的机会。
这个机会自然就是寻求林轩的帮助。
只可惜，林轩的一个“不”字，让她彻底绝望，从此，最后一种人生与她再无缘分。
一个字就改变了别人的一生。
林轩对此颇为感慨。
毕竟即使是一度的夹角，在无限延伸后，两条线那不相交的端点也会距离无限之远，这就是蝴蝶效应的伟力。
“你觉得你未来的人生会是什么样的？”
林轩像是突发奇想的问。
风清雪听了，蹙眉沉思。
这种虚无缥缈的问题回答起来让人十分吃力。
往好了说，容易被人嘲笑说是吹牛，当然她是例外。
往坏了说，容易被人说是谦虚，或者是同情与安慰，她属于谦虚这一例。
往不好不坏的方面说又容易被人说敷衍。
无论怎么样，回答起来都吃力不讨好。
所以，这种问题要回答的话最好是从源头出发。
风清雪开始思考林轩为何问她这个问题。
要是其他人，她会觉得这是拐弯抹角的问她高考考得怎么样。
但林轩绝不是这个意图。
风清雪扩展思路，联想到他们唯一有牵扯的事件。
终于，她想到了答案，轻轻一笑，似是开玩笑的，不经意的说：“对你来说，我的未来就是寿终而死，毫无意义。”
轰——！
当风清雪的这番话落下之时。
突然间，天上的阴云狠狠的压下来。
世界像是发生了末日，进入永夜之刻。
不过，这一怪相并未引起尖叫，因为公交车上其他的坐客都诡异的化为泡影，消失不见。
只有林轩和风清雪还坐在这逐渐出现铁锈，像是被时光机快速老化而腐蚀的公交车上。
他们二人只感觉视线一阵模糊。
随后。
风清雪脑袋一歪枕着林轩的肩，林轩脑袋一歪枕着风清雪的脑袋，一起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