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苦楚2
林枫不嗜糖，但是如果手边有糖的话，就会不停地吃。
这是其它零食得不到的待遇，其它零食即便在林枫的屋内待一个月，也只会落了灰。
林枫总是懒懒的，懒得吃，懒得动弹，像只疲倦的猛虎蜷缩在洞里。
林枫吃了糖，心情会变好。
这是陈雪悄悄发现的秘密。
陈雪其实小时候就认识林枫，只是林枫不记得了，他也是后来才想起。
他曾短暂地做过林枫的邻居。
和林枫不同，陈雪并不在爱中出生，也不在爱里长大。
他的出生就是一个意外，意外怀孕，惊慌，然后在纷杂的言语下匆匆结婚，仓促的开始伴随着激烈的争吵结束，从来不曾有过半分欣喜。
他曾羡慕林枫的名字，他总听到林枫的父母亲昵地喊她的名字，一声一声，带着无限温柔的缱绻，带着浓烈的喜爱和甘愿，这是他没有得到过的。
陈雪的名字，只是因为出生那天下了雪，很冷，从出生起，他就经受着这个世界的冷待。
陈雪陈雪，一个仿佛女孩子的名字，徒生无数事端，让他的幼年时期受尽了嘲笑。
幼儿园的时候，因为这个名字，他被莫名其妙取了娘娘腔的外号，被男生嘲笑，也被孤立欺负。
他哭着回家告诉父母，想要改一个名字，被喝酒的父亲随手推倒在地：“再哭就滚出去。”
后来，整日酗酒的父亲，一到夜里就变得暴躁。
母亲被迫外出打工维持生计，从开始的一年回来一次，到再也没回来过。
联系不上母亲后，父亲变得越发暴躁，酒后控制不住就会对他非打即骂，酒醒后又抱着他哭，哭自己的没用，恨母亲的背弃，说着对不起。
日子就这么浑浑噩噩得过着，上学，回家，买酒，做饭，收拾酒瓶，睡觉。
陈雪很讨厌冬天，讨厌下雪，因为真的很冷，尤其雪化的时候，更冷，冷得受不了。
单薄的裤子日渐缩短，洗得泛白的单衣有了破洞，沉迷喝酒的父亲哪里想得到自己还有一个受冻的儿子。
有一天，隔壁搬来一户人家，一对年轻的夫妇和一个年龄与他差不多的女孩。
夫妻工作，照顾孩子，那女孩身边总有她的父母。
几次透过窗户，他看到他们一家坐在一起吃饭，笑得真幸福啊。
女孩活泼好动又善于玩乐，很快和附近孩子玩成一片，过家家、跳皮筋、踢毽子、捉迷藏……哪一样她都玩得很好，很开心。
偶尔她也会恶作剧，有时候嚷嚷着要拯救世界。
他看着女孩烧火过家家被妈妈指责，但并没有被打；看着女孩为了捉迷藏能赢学会了爬树，躲在树上把鞋子弄丢，跳着回家；看着女孩玩太疯后弄伤别的孩子，害怕不安；看着女孩遇到流浪的人和动物，无处安放的同情心；看着女孩因为不敢叫老师和长辈，流泪哭泣……懦弱、愚蠢又天真的人。
这样的人，拥有这么幸福的生活。
真让人嫉妒啊。
他就这么暗地里，看了好久女孩的生活。
看了多久，就嫉妒了多久。
小孩子不懂得是嫉妒，只以为是讨厌。
首到后来遇到林枫，长大后的林枫和小时候的女孩慢慢重合，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从来没有讨厌过她。
林枫也拉着他一起玩过，只是后来不了了之，或许是因为家长的阻拦，也或许是因为林枫的孩子心性。
林枫那时候过于爱玩，走街串巷，几乎附近每一个孩子都和她认识，小孩子总是不缺玩伴，她喜新厌旧，今日和这个孩子玩，明天就忘了这个人。
陈雪还发现了他和林枫之间的一个小秘密。
两户人家的院子只隔了一堵墙，每次陈雪被醉酒的父亲责骂，林枫都会从客厅跑出来，悄悄蹲在自己家院子里，假装在玩石子，挪来挪去，她会蹲很久，首到骂声彻底平息。
这还是陈雪在出门倒被砸碎的酒瓶碎片时，偶然间发现的。
后来验证了几次，不是自作多情。
陈雪不知道林枫的意图，只是有个人陪伴，感觉很好。
每次被打骂后，陈雪都会期待那个蹲着的身影，假装扔垃圾，路过时瞥一眼，欣喜又害怕。
欣喜她真的在，害怕她不在。
除了偶尔的期待，两个人其实没什么交集。
没几年，快上小学了，林枫一家就搬走了，听邻居说，是为了孩子更好的教育。
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连幼儿园都不曾一起上。
年少短暂的相遇，只有一点零碎的记忆，化作一粒粒沙砾，淹没在时间长河里，被遗忘，消失不见。
生活还在进行，还是充满了道不出的苦楚。
积年累月的苦楚只让他学会了如何努力生活，只让他感受了嫉妒和冷漠。
一个人的小学，一个人的初中，因为名字，因为长相，因为成绩优异而得到老师的偏爱以及父亲的不作为，贯穿始终的嫉妒和嘲笑，时不时的冲突和暴力，偶尔的冷漠和孤立。
陈雪考上了高中，一个挺不错的高中。
高中的同学没那么无聊，大家奔着自己的目标，没有闲心拿别人取乐。
父亲突然醒悟，觉得对不起儿子，开始尝试戒酒，决定努力工作，好好生活。
陈雪过了几年相对正常的高中生活。
可是人哪有那么容易改变，刻在骨子里的劣根性是刀都割不掉的。
父亲在陈雪考上大学后故技重演，又染上了酒。
他大半辈子好逸恶劳，过惯了只需要喝酒的舒坦日子，哪里会愿意一首劳作，混个几年，哄哄自己和儿子就好了。
他觉得，自己的任务完成了，儿子考上了大学，他可以享福了。
幸运的是，他不打人了。
陈雪只能拼命打工，一旦停下来，他就变得一贫如洗。
他渴望金钱，也离不开金钱。
他要承担，两个人的生活。
日夜劳作让他的身体开始反抗，某一天，在送外卖的时候，他突然肚子很痛，痛的快要晕厥。
他跌跌撞撞去了医院，急性胃炎，一个人处理好一切，钱包又见了空。
那阵子真的很苦。
后来，上了大学，奖学金、助学贷款加上打工，日子变得好多了。
陈雪也成了大学里成绩优秀、衣着体面、社交丰富、上得了台面的人。
再加上一身好皮囊，使得谈恋爱对陈雪来说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只是每一段感情都很短，好像眼睛一睁一闭就结束了。
别人说陈雪太冷漠了，没什么情绪，也不回应恋人的言语，比起恋人更像一个高高挂起的旁观者。
陈雪把自己阴暗的一面藏得很好，他平等地嫉妒着每一个过的比他好的人，看到恋爱时对方欢喜，他只觉得刺眼，甚至讨厌。
即便是恋人，他也嫉妒对方可以拥有父母兜底下轻松的大学生活，可以被允许尽情享受生活，以及言语中暴露出来的安逸的幼年时期。
陈雪觉得自己就像小时候看的寓言故事里被封印在魔瓶里的魔鬼，刚开始，他期盼有个人打开瓶子解救他，只要有个人救了他，他会报答对方的；后来，他祈求能有个人打开瓶子解救他，他一定会好好报答对方；只是希望落空太久太久了，苦楚、嫉妒、冷漠足以将一个人变成一个愤世嫉俗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