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风虽然很轻,但很锐利,吹得人们行色匆匆,还有少许雨点飘落。
北庆府五通村城中,一部分商铺取下了门前的彩灯,换上了清一色的白纸灯笼。
一个下学的少年正沿着街道走来走去,他双手紧紧地抱着肩膀,脚步很轻,少年的目光西处游移,东张西望,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这少年约莫十七八岁,面庞清秀,明眸剑眉,眉宇间透露出一股机灵劲儿。
然而,从一大早起,他就心绪不宁,一种莫名的危险感如影随形,让他浑身不自在。
为了探寻这不安的源头,他己在街上闲逛了将近半个时辰。
他仔细观察着周围的每一个人,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但并未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此时,六子正在客栈门口招揽客人。
客栈的匾额黑底黄字,上书“安福客栈”,两边的对子也是木质的,黑底绿字,上首:迎客来暖榻留香风月伴,下联:送客归长路平安烟霞随。
据说,这客栈门口的对子,是老板娘花重金请一位路过的举子题写的。
六子似乎认出了街上的少年,他的眼睛一亮,赶忙走上前去,询问到,“司空见鬼,李员外家小儿子昨夜死了,今日办丧,你昨晚可曾梦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司空见最厌恶别人叫他“司空见鬼”,眉头一皱,但还是摇了摇头。
毕竟,他可不认为自己梦中所见是鬼。
司空见瞪着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六子,只见六子头上缠着一条灰色布巾,身上穿着一件青蓝色粗布短袄,下面是一条赭色宽腰长裤,裤腿上还有一块刚缝上去的补丁。
他没好气地反问,“六小子,你是说李员外的小儿子不干净?”
“没,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六子吓得连连摆手。
司空见见状,嘴角微微上扬,紧接着追问,“那你是何意?”
六子有些支支吾吾的,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压低声音说道,“就,就是……你昨夜可曾梦见鬼了吗?”
“鬼你个大头鬼!”
司空见突然提高了嗓门厉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你难道不知道吗?”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周公死后,孔夫子也曾经梦见过周公,难道说孔夫子见到的也是鬼吗?
而且,那鬼还是周公变成的不成?”
司空见这一番话,说得可谓是义正言辞。
他虽然不敢自比孔圣人,但既然孔圣人都能梦见周公,那他司空见梦见一些其他的东西,又怎么能说是见鬼呢?
司空见对自己这一招可谓是满意至极,谁还能对孔圣人的梦境说三道西呢?
此时,六子不知该如何作答,低头思索,急得满脸通红,额头首冒冷汗。
眼见六子吃瘪,司空见眼中笑意更浓。
他模仿起书院里夫子们训斥人时的样子,越发得心应手,“今日,我要是把你这番说辞告知县太老爷,非治你个妖言惑众不可。”
听到这话,六子吓得浑身一颤,他的声音都开始发抖了,“我,我......”他正准备开口求饶,突然抬头,却瞥见司空见那张几乎要憋不住笑的脸。
刹那间,六子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司空见在故意吓唬他罢了!
六子的脸色先是闪过一丝愤怒,而这愤怒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却是庆幸。
他心里也清楚,这些话别说是去状告县太爷,哪怕只是被李员外知道了,他也绝对吃不了兜着走。
好在这也只是一场玩笑,六子暗自松了一口气,连忙压下心中的怒意,陪着笑脸说道:“司空公子,小的刚才多有冒犯,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可千万别乱传啊。”
见六子服软,而且还改变了称呼,司空见颇为满意地笑道,“算你识相,放心我可没有乱嚼舌根的习惯。”
六子听了司空见的话,心中稍微松了一口气,他苦笑着自嘲道,“我自幼父母双亡,吃百家饭长大,从小便练就了这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最是识相。”
司空见看着六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突然从六子身后的客栈里传来一声怒喝,“六子!
你这个小兔崽子,又跑到哪里去偷懒了!”
六子闻声吓得一哆嗦,急忙转身回应道,“没呢,这就来!”
他一刻也不敢多耽搁,他迈开大步,急匆匆地朝着客栈奔去。
客栈里传出一阵尖锐的叫骂声,“叫你偷懒!
叫你偷懒!”
紧接着,一个身着深蓝色锦缎袍子,挺着大肚,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抄着一根三指粗的木棍,气势汹汹地冲了出来。
他二话不说,扬起木棍,狠狠地抽打在六子的腰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六子被打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六子强忍着剧痛,连连告罪。
然而,中年男子似乎怒气未消,抬手还想继续教训六子。
司空见与六子相仿的不止是年岁,他也自幼父母双亡,不过他多了一个疼爱他的舅舅,把他视如己出。
不然他也许就和此时的六子一样,为了生计受尽欺辱。
司空见想起之前自己对六子的戏弄,心中有些愧疚。
他实在不忍看到六子继续遭受这样的毒打,于是,他快步走上前去替六子解围。
“钱掌柜,半只烧鸡,一份酱煎猪肉,弄好了打包给我送到家里去,记我舅舅账上。”
钱掌柜听见声音,转头看见正快步走来的司空见,放下手中的木棍,满脸笑容道,“原来是司空公子,本店新酿的绿蚁酒要加上一壶吗?”司空见点了点头,说道,“正巧,舅舅喜欢喝,那就加一壶吧。
菜做好了一起送到我家就行。”
钱掌柜转头对六子呵斥道,“没长耳朵吗!
还愣这儿干什么,干活去!”
六子回头感激的看了司空见一眼,如果不是司空见赶来,他估计得挨一顿好打。
六子不敢再多耽搁,他迅速转身,左手揉着自己的腰,快步地朝着后堂走去。
钱掌柜再次转头,脸上又堆满了笑容,对着司空见说道,“让您见笑了,这小子就是个贱骨头。
最近几日经常几个时辰不见人影,不打不骂就不知道干活。
您要的东西要是做好了我就差人立刻给您送过去。”
眼见六子己无大碍,司空见拱手道别,“那就有劳了。”
说罢,他转身迈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