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死亡的感觉,原来不是瞬间的黑暗,而是漫长而清晰的钝痛。
我的意识像一根被反复拉拽、快要断裂的皮筋,每一次绷紧都带来骨骼深处碎裂的嗡鸣。
那是腿,右腿,被他们——我所谓的父亲、母亲、哥哥,用那条沾着油腻和灰尘的旧板凳腿,
一下,又一下,活活打断的。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白酒的辛辣和汗液的酸腐,
还有一股铁锈般的腥甜,那是从我嘴里、从断腿的伤口里涌出来的血。
我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视线被额头上淌下的温热液体糊住,
只能模糊地看到几双沾满泥巴的解放鞋在眼前烦躁地踱来踱去。“……死丫头!真敢藏啊!
”是母亲王金桂尖利刺耳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玻璃,“五百万!
五百万的彩票你也敢偷摸着买?那是林家的钱!是给你哥娶媳妇、给你弟买房子的钱!
你算个什么东西!”她的脚尖狠狠踢在我的腰侧,又是一阵钻心的疼。“妈,跟她废话什么!
票呢?找着了没?”哥哥林耀祖的声音又急又躁,带着一股酒后的蛮横。
他粗鲁地翻扯着我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早已不合身的旧校服口袋,
布料撕裂的声音刺耳地响起。“在这!死丫头藏裤腰里了!”是姐姐林耀娣,
声音里带着发现猎物的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我感觉到她冰凉的手指带着狠劲,
硬生生抠进我腰间的皮肉,撕扯着缝在***边缘的那一小片薄薄的纸。
那是我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是我用省了整整三个月早饭钱换来的、一个逃离这地狱的可能。
“拿来!”父亲林大柱沉闷地低吼,一把从姐姐手里夺过那张被汗水浸得有些发软的彩票。
他那张被劣质烟草熏得蜡黄的脸凑近了彩票,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上面的数字,喉结滚动着,
发出贪婪的咕哝声,“……中了……真中了……老天爷开眼啊……”“哈哈!发了!发了!
”林耀祖猛地跳起来,狂喜地挥舞着拳头,一脚踩在我无力摊开的手掌上,
指骨发出细微的错位声,我却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弟弟林耀宗也跟着兴奋地怪叫,
只有十四岁的少年,眼睛里却已经盛满了和父兄如出一辙的贪婪光芒。“快!收拾东西!
连夜去省城!明儿一早就领奖!”王金桂的声音因为极度的亢奋而颤抖,
带着一种神经质的尖锐,“这瘫货怎么办?”她嫌恶地用脚尖点了点我剧痛的断腿。“扔这!
死了干净!省得碍眼!”林耀祖不耐烦地挥手,像在驱赶一只苍蝇。“就是,晦气!
”林耀娣附和着,声音冷漠。脚步声杂乱地远去,
伴随着翻箱倒柜收拾东西的乒乓声和压抑不住的狂喜低语。沉重的木门“哐当”一声被甩上,
隔绝了最后一丝光线和人间的声音。世界彻底安静下来,
只剩下我粗重艰难的喘息和断骨处持续不断、深入骨髓的剧痛。冰冷的绝望像粘稠的沥青,
从四面八方涌来,缓慢而坚定地淹没了我。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带着冰冷的触感,
温柔又残忍地包裹上来,吞噬掉最后一点感知…………刺眼的白光像无数根烧红的针,
狠狠扎进我的眼皮。我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旧棉布背心,黏腻地贴在皮肤上。肺叶像个破旧的风箱,
发出呼哧呼哧的抽气声,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悸。不是阴冷的水泥地。
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铺着一层薄得几乎感觉不到的旧褥子。
气味——常年不通风的霉味、廉价烟草的呛人烟雾、还有角落里堆积的脏衣服散发出的馊味。
阳光从糊着旧报纸的破窗户洞里顽强地钻进来,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投下几道斜斜的光柱,
光柱里,无数微小的尘埃在绝望地飞舞。这里是……家?
我那间用杂物间隔出来的、只放得下一张床的“房间”。我挣扎着坐起来,
动作牵扯着记忆深处那条断裂的腿,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没有剧痛,没有变形,
只有完好的、属于十六岁少女的瘦削腿骨。目光茫然地扫过斑驳脱落的土墙,
最终落在床头那个用旧挂历纸糊成的简陋日历上。粗黑的碳素笔,
在今天的日期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圈。**1998年,7月15日。
**这个日期像一道闪电劈进混沌的脑海,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一种荒谬绝伦的狂喜!
是这一天!就是这一天!我买下那张改变一切、也毁灭一切的彩票的日子!就在今天下午!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我猛地扑到床边,对着那个积满污垢的破搪瓷脸盆,
撕心裂肺地干呕起来。喉咙里涌上来的只有酸苦的胆汁,灼烧着食道。
死亡的冰冷、断骨的剧痛、被至亲掠夺唾弃的绝望……那些属于前世的记忆碎片,
如同沉船的残骸,带着冰冷刺骨的海水,狠狠地撞进我此刻鲜活的身体里,
带来灭顶的窒息感。干呕终于平息,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剧烈颤抖。我抬起头,
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住墙上那面缺了角的破镜子。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瘦削、写满惊惶和未褪稚气的脸。头发枯黄,像一把干草。眼睛很大,
却空洞无神,深陷在青黑的眼窝里。嘴唇干裂起皮。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蓝布褂子,
松松垮垮地挂在单薄的肩膀上。这是十六岁的林招娣。一个被林家榨干了所有价值,
最终像垃圾一样被丢弃在冰冷角落里的可怜虫。
林招娣……招娣……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再次涌上喉头,比刚才的干呕更甚。这个名字,
就是刻在我灵魂上的耻辱烙印!它代表着无休止的奉献、牺牲、被理所当然的索取和践踏!
招娣,招娣,招来一个弟弟,榨干一个女儿!不!镜子里那双空洞的眼睛,
骤然爆发出近乎凶狠的光。那光像淬了火的冰,冰冷刺骨,却又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烈焰。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提醒着我此刻的真实。这不是梦,不是地狱的回响。
我,林招娣,回来了!回到了命运的分叉口,回到了那场滔天噩梦开始的前夕!
前世那被撕碎的大学录取通知书,那被打断的腿,
那在黑暗冰冷中独自腐烂的绝望……一幕幕在眼前闪回,刻骨铭心。
还有电视里那刺耳的、属于我“家人”的狂喜尖叫,
和他们簇拥着走上领奖台时那张张被巨额财富扭曲的、丑陋而贪婪的脸……恨意,
如同滚烫的岩浆,在冰冷的血管里奔流咆哮,烧灼着每一寸神经。那些所谓的“家人”,
他们的名字,他们的嘴脸,清晰地烙印在复仇的火焰上——父亲林大柱的粗暴贪婪,
母亲王金桂的刻薄狠毒,哥哥林耀祖的凶蛮自私,姐姐林耀娣的虚伪嫉妒,
还有那个被全家捧在手心、最终却吸毒败光家产的弟弟林耀宗!这一次,
我绝不会再做那个被榨干血肉、然后随意丢弃的祭品!这一次,
我要亲手把那张沾满我血泪的彩票,变成烧毁他们的地狱业火!这一次,血债,必须血偿!
我猛地从床上跳下来,动作因为激动而有些踉跄。顾不上身体的虚弱和残留的眩晕感,
我扑到床边那个充当“书桌”的破木箱前,粗暴地掀开盖子,在里面疯狂翻找。
积压的旧课本、几件破衣服、几枚生锈的硬币……手指终于触碰到一个硬硬的、冰凉的边缘。
是一面更小些的破镜子碎片。我紧紧握住那片边缘锋利的镜子,毫不犹豫地抬起左手,
将尖锐的镜片边缘狠狠压向右手食指的指腹!刺痛传来,
指腹上立刻沁出一颗圆润殷红的血珠。血珠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妖异的光。
我死死盯着这滴属于自己的血,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冻原上永不融化的寒冰。
前世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疯狂拼凑——彩票中心那冰冷光滑的领奖台桌面,
工作人员戴着白手套接过彩票时,旁边那台闪烁着红光的精密仪器……指纹!兑付巨额奖金,
需要中奖者清晰有效的指纹登记!那是确认身份、防止冒领的最关键一环!
一个冰冷而精确的复仇计划,如同精密的齿轮,在这滴血的映照下,
开始在我脑中咔哒咔哒地转动起来。下午,炽烈的阳光把大地烤得发烫,空气仿佛凝固了,
吸进肺里都带着灼烧感。
我攥着口袋里仅有的两块钱——那是昨天帮村头王寡妇割了一天猪草换来的,
汗湿的手心几乎要把那两张皱巴巴的纸币浸透。心跳得厉害,
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前世断腿的幻痛。我低着头,加快脚步,尽量避开村里那些熟悉的目光。
那些目光,或是怜悯,或是漠然,或是像看一件待价而沽的货物。林家二丫头的命,
在村里人看来,大抵也就是这样了。村口那家小小的、兼卖杂货的邮局,
此刻像一个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魔窟。门口那台红蓝相间、印着“中国福利彩票”字样的机器,
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前世,就是在这里,我用这两块钱,
换来了那张承载着短暂希望和最终毁灭的薄纸。我的脚步在邮局门口顿住,阴影落在脚前。
里面传来邮递员老李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收音机声,咿咿呀呀地唱着不成调的戏曲。
我深吸一口气,那灼热的空气带着尘土的味道涌进喉咙,
压下了翻腾的胃液和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恨意。走进去。柜台后面,老李头正眯着眼打盹。
“李伯。”我的声音有点干涩,带着刻意的怯懦和讨好,“买……买张彩票。
”老李头掀开眼皮,浑浊的眼睛瞥了我一眼,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慢:“两块,机选?
”“嗯。”我点点头,把两张被汗水浸湿的纸币放在掉漆的木柜台上。机器嗡嗡地运转起来,
发出单调的声响。几秒钟后,一张崭新的、带着淡淡油墨味的彩票被吐了出来。
老李头随手递给我。就是它。这张小小的纸片。我伸出右手,
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捏住彩票的边缘,仿佛它是什么易碎的珍宝。动作自然,
却又带着一种前世记忆赋予的、刻骨铭心的谨慎。指腹在彩票光滑的票面上,
不经意地、却又极其稳当地按过——尤其是填写姓名和身份证号码的那一小块空白区域。
冰凉滑腻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完成了。我将这张承载着未来灾难的纸片仔细折好,
紧紧攥在手心,转身快步离开了邮局。阳光重新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只有一种猎物踏入陷阱的冰冷兴奋感在血管里奔流。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像一尾沉默的鱼,
在村子里狭窄肮脏的巷道里游弋。目标明确:村西头张屠夫家院子角落那个废弃的鸡窝。
前世,我曾无意中看到过一张被风吹到那里的空白彩票纸,和正规彩票几乎一模一样。
那是张屠夫儿子从镇上带回来的废票。果然,在一堆干草和鸡粪的掩盖下,
那张空白的、印着同样格式的废票还在。我飞快地将它捡起,藏进怀里最贴身的口袋,
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回到家时,夕阳已经给破败的院子镀上了一层虚假的金边。
家里静悄悄的,只有王金桂在灶房里摔摔打打地准备晚饭,锅铲刮着铁锅的声音尖锐刺耳。
我闪身钻进自己那个鸽子笼般的小隔间,反手用一根木棍顶住房门。光线昏暗,
我从破木箱最底层翻出半截铅笔头,还有一张包过东西的旧报纸。摊开那张空白废票,
就着从破窗户洞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我屏住呼吸,
开始模仿前世记忆里那张真正中奖彩票上的号码。每一个数字,都刻在我的灵魂深处,
带着血和泪的印记。铅笔芯在粗糙的纸面上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毒蛇在草丛中潜行。
**05, 11, 18, 22, 27, 30 + 07**一模一样。
看着纸上这组带来无尽痛苦也即将带来毁灭的数字,我咧开嘴,无声地笑了。
那笑容映在墙角的破镜碎片里,扭曲而冰冷,像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索命的恶鬼。晚饭时间,
气氛一如既往地令人窒息。油腻的咸菜,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糊糊,
还有林大柱、林耀祖父子俩此起彼伏的吧唧嘴声。我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糊糊,
胃里依旧翻腾着恶心感。那张真正的彩票,
此刻正安稳地藏在我缝在裤腰内侧的一个隐秘小口袋里,紧贴着皮肤,像一块滚烫的烙铁。
而那张精心伪造的假彩票,则被随意地塞在旧褂子的外口袋里。“啪!
”林耀祖把空碗重重一放,油腻的筷子敲着桌沿,斜睨着我,“死丫头,今天死哪去了?
猪草割了没?水缸挑满了没?”他脸上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主人对奴隶的盘问。“割了,
挑满了。”我声音很低,带着惯有的顺从,手指却在桌子底下攥得死紧。“哼,懒骨头!
就知道吃!”王金桂剜了我一眼,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养你有什么用?赔钱货!
看看你姐,今天又去镇上相看了,人家可是吃公家饭的!
再看看你……”林耀娣适时地挺了挺胸脯,脸上露出几分得意和矜持。我沉默着,
忍受着这些熟悉的、如同钝刀子割肉般的言语凌迟。恨意在胸腔里沸腾,几乎要冲破喉咙。
快了,很快了。我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巨大的勇气,抬起头,
目光怯生生地扫过桌上几张贪婪的脸,最后定格在王金桂那张刻薄的脸上。
“妈……”我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恐惧和一丝隐秘的引诱,
“我……我今天去邮局,买了张彩票……” 我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地把手伸向外套口袋,
动作迟缓而犹豫。“啥玩意儿?”林大柱抬起头,眉头拧成一个疙瘩。“彩票?
”林耀祖嗤笑一声,满脸不屑,“就你?还想中奖?做你的春秋大梦!两块钱也是钱!
败家玩意儿!”说着就要起身。“等等!”王金桂那双精明的三角眼猛地一亮,
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她厉声喝止了林耀祖,目光锐利地钉在我掏口袋的手上,“拿出来!
”我的手停在口袋里,似乎因为害怕而微微发抖。“拿出来!”王金桂的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林耀娣也放下了筷子,好奇地看过来。
连一直埋头扒饭的林耀宗也抬起了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那只伸进口袋的手上。
空气瞬间凝固,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我像是被吓坏了,身体剧烈地一颤,
手猛地从口袋里抽了出来。那张精心伪造的空白彩票只写了数字,姓名身份证处是空白,
随着我“慌乱”的动作,轻飘飘地掉在了油腻肮脏的饭桌上。王金桂眼疾手快,
一把就抓了过去。她粗糙的手指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片,凑到昏黄的电灯泡下,眯着眼,
费力地辨认着上面手写的数字。“05…11…18…”她低声念着,
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写的啥玩意儿?给我看看!”林大柱不耐烦地一把抢过彩票,
凑得更近。“爸,妈,我看看!”林耀祖也挤了过去。“中奖号码是多少?今天的开奖号!
”林耀娣急切地问,声音尖细。“开奖号是……”王金桂猛地想起什么,
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林耀祖,像颗炮弹一样冲向墙角那台布满灰尘的十四寸黑白电视机,
“啪嗒”一声拧开了开关。屏幕闪烁了几下,跳出模糊的雪花点。王金桂焦急地扭动着旋钮,
嘴里不停地咒骂着信号不好。林大柱、林耀祖、林耀娣全都围了过去,屏住呼吸,
眼睛死死盯着屏幕。林耀宗也忘了吃饭,伸长了脖子。狭窄的灶房里,
只剩下电视机调台发出的滋滋电流声和一家人粗重、贪婪的喘息。我坐在原地,低着头,
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勾起一丝冰冷的、淬毒的笑意。“有了!有了!
”王金桂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极度的兴奋而劈叉。屏幕上,
模糊地显示着今天福利彩票的开奖公告。
穿着西装的主持人字正腔圆地念着:“……本期双色球开奖号码,红球:05,11,18,
22,27,30。蓝球:07……”死寂。灶房里陷入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下一秒,如同点燃了炸药桶!“中了!中了!全中!全中啊!
”王金桂第一个爆发出非人的尖叫,她猛地跳起来,挥舞着手臂,
那张蜡黄刻薄的脸因为狂喜而扭曲变形,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五百万!五百万!
我的老天爷啊!”“我的!是我的彩票!”林大柱狂吼一声,像一头红了眼的公牛,
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林耀娣,巨大的手掌带着风,狠狠抓向王金桂手里的彩票。
王金桂尖叫着死死攥住,指甲几乎要抠进彩票纸里。“滚开!老东西!彩票是我先拿到的!
是我的!”林耀祖更是彻底疯了,他仗着年轻力壮,蛮横地挤开林大柱,
伸手就去抢王金桂手里的彩票。王金桂低头一口咬在林耀祖的手腕上,林耀祖吃痛怒骂,
另一只手却更狠地去掰王金桂的手指。“妈!哥!别抢!别抢坏了!
”林耀娣在旁边急得跳脚,声音带着哭腔,
但她的眼睛也死死盯着那张在撕扯中变得皱巴巴的彩票,眼神里充满了嫉妒和渴望,
“彩票是二丫买的!是二丫的!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啊!”她试图去拉架,
却被林耀祖粗暴地一把推开,踉跄着撞在土灶上。林耀宗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场面吓懵了,
缩在角落,但那双眼睛也直勾勾地盯着彩票,闪烁着和他年龄不符的贪婪光芒。
小小的灶房瞬间变成了厮杀的战场。
咒骂声、尖叫声、抢夺的撕扯声、身体碰撞的闷响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桌子被撞歪,
长条凳被踢翻,稀饭糊糊泼了一地,咸菜撒得到处都是。
空气里弥漫着贪婪、暴戾和即将失控的疯狂气息。那张小小的彩票,
在几只青筋毕露、沾满汗水和油腻的手之间疯狂传递、拉扯,像暴风雨中一片脆弱的叶子,
随时会被撕成碎片。我坐在风暴中心的边缘,
冷眼看着这出由我亲手导演的、名为“贪婪”的荒诞剧。身体因为前世的记忆而微微发抖,
但内心却是一片冰封的湖面,不起一丝波澜。他们的每一个狰狞的表情,每一句恶毒的咒骂,
都像燃料,注入我复仇的熔炉。够了。就在林耀祖几乎要从王金桂手里抠出彩票,
而林大柱也怒吼着举起拳头时,我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惊恐万分的尖叫:“别抢了!
彩票要撕破了!”这一声尖叫,像一把锋利的冰锥,短暂地刺破了混乱的喧嚣。
撕扯的动作猛地一滞。四双布满血丝、被贪婪烧得通红的眼睛,
齐刷刷地、带着野兽般的凶狠,钉在了我的身上。那目光,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
王金桂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头发散乱,脸上还有被林耀祖指甲划出的红痕。
她死死捏着彩票的一角,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死丫头!你说!
这彩票……这彩票到底怎么回事?!”我像是被吓破了胆,身体蜷缩起来,
阱的颤抖:“妈……彩票……彩票是我买的……号码是我自己写的……但是……但是要兑奖,
光有号码不行……”“什么不行?快说!”林大柱不耐烦地低吼,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得……得是本人……”我咽了口唾沫,声音更低了,
户口本……去省城的彩票中心……要按手印……还要对着摄像头……” 我语无伦次地说着,
把前世记忆里那些繁琐的兑奖流程,添油加醋地描述出来,
每一个步骤都强调着“本人”和“身份证明”的不可或缺。
且听说奖金特别大……银行转账……也得是彩票上登记的名字才行……”我怯生生地补充道,
目光扫过他们手中那张伪造的、姓名和身份证处一片空白的彩票。
灶房里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粗重的喘息声还在,但刚才那种你死我活的疯狂抢夺气息,
被一种新的、更阴沉的算计所取代。贪婪的火焰并没有熄灭,
只是暂时被兑奖的“规则”浇上了一层名为“现实”的冷水。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
那眼神里充满了猜忌、试探和暂时妥协的冰冷。王金桂死死攥着彩票,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神阴鸷地扫过自己的丈夫、儿子、女儿,最后落在我身上,
像是终于认清了“工具”的价值。她脸上挤出一个极其难看、混合着贪婪和伪善的笑容,
声音刻意放“柔”了几分,却依旧带着令人作呕的黏腻:“招娣啊……我的好闺女!
”她伸出手,似乎想拍拍我的肩膀,被我下意识地躲开了。她也不在意,
继续用那种甜得发齁的腔调说,“你看,这么大的好事,落在咱们老林家头上,
这是祖宗保佑啊!一家人,骨肉至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以前……以前是妈不好,妈糊涂!
委屈你了!”她说着,甚至还假惺惺地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你放心!这钱,
是咱老林家全家的!谁也少不了!等钱领回来,妈第一个给你治……给你买新衣服!
供你念书!让你过好日子!”她瞥了一眼旁边脸色铁青的林耀祖和林大柱,加重了语气,
“你哥,你爸,你姐,你弟,咱们全家,都指着这钱翻身呢!你可不能糊涂啊!”“对对对!
二丫,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林耀娣也赶紧凑上来,脸上堆着假笑,
“姐以前有做得不对的地方,给你赔不是!等有了钱,姐带你去城里买金项链!
”林耀祖哼了一声,没说话,但眼神里的凶光收敛了些,只是贪婪地盯着彩票。
林大柱吧嗒着旱烟袋,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光:“嗯,你妈说得对。
一笔写不出两个林字。招娣,这彩票是你买的,名字……自然得写你的。”他吐出一口浓烟,
烟雾后的眼神格外阴沉,“不过,领奖,得全家一起去!省得被人骗了!你年纪小,不懂事,
我们得帮你把关!”全家一起去?正中下怀!我心里冷笑,
脸上却适时地露出一种如释重负、又带着点卑微感激的神情,
顺从地点点头:“嗯……都听爸妈的。那……那领奖的时候,
身份证、户口本……都得带齐吧?”我小心翼翼地提醒着,目光再次扫过那张空白的彩票,
“还有……这彩票上,得填名字……”“填!当然填你的!”王金桂立刻接口,斩钉截铁,
仿佛生怕我反悔。她扭头厉声吩咐林耀娣,“去!把你妹的户口页找出来!
还有全家的户口本!都准备好!明天一早就去省城!”林耀娣应了一声,
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匆匆跑开。王金桂又转向我,
脸上带着一种施舍般的“慈爱”:“招娣啊,今晚你就好好歇着!啥活儿都不用干!
养足精神,明天跟妈去领大奖!咱们老林家,要发达了!”她摩挲着那张皱巴巴的彩票,
仿佛在抚摸稀世珍宝,眼神里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我看着他们忙碌起来,找户口本,
翻箱倒柜找稍微体面点的衣服,脸上洋溢着一种即将一步登天的狂喜和志在必得。
林耀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买什么牌子的摩托车,林耀宗则嚷嚷着要最新款的游戏机。
我安静地退到角落的阴影里,像一个无声的幽灵。手指无意识地蜷缩着,
触碰着裤腰内侧那块被体温焐热的硬物——那张真正的、带着我指纹的彩票。
冰冷的笑意在心底无声蔓延。去吧,带上你们的户口本,带上你们的身份证,
带上你们那张精心伪造的假彩票,去奔赴你们梦寐以求的“领奖台”吧。
那将是……为你们所有人精心准备的,地狱入口。第二天天还没亮透,
灰蒙蒙的晨光勉强挤进破败的窗棂,院子里就已经像炸开了锅。王金桂尖利的嗓音如同破锣,
穿透薄薄的墙壁:“耀娣!死丫头磨蹭什么呢!那件碎花衬衫呢?赶紧换上!
穿你那件灰扑扑的给谁看?丢人现眼!”“来了来了!催命啊!”林耀娣不耐烦地应着,
夹杂着翻箱倒柜的哐当声。林耀祖则对着院子里那面破水缸的倒影,
使劲扒拉着自己油腻的头发,试图弄出个自以为时髦的发型,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林大柱蹲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
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是极力压抑也藏不住的亢奋,浑浊的眼睛里闪着贼亮的光。
林耀宗倒是蔫蔫的,显然没睡醒,被王金桂粗暴地拽起来套上一件不合身的新褂子。
空气里弥漫着廉价香皂的味道、樟脑丸的刺鼻气息,
还有一股浓烈的、属于底层人骤然暴富前的焦躁和亢奋。我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
安静地站在自己小屋的门口,像个局外人般看着这场闹剧。王金桂一眼瞥见我,
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声音拔高了八度:“招娣!你就穿这个?!去领五百万穿这个?
你存心给我们老林家丢脸是不是?!”她冲过来,手指几乎要戳到我脸上,“赶紧去!
把你姐去年那件红毛衣换上!快点!”“妈,不用了。”我声音平淡,
后退一步避开她喷溅的唾沫星子,“我……我不去了。”“什么?!
”王金桂的尖叫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院子里所有的喧闹瞬间冻结。
林耀祖扒拉头发的手停在了半空,林大柱的烟袋锅子忘了磕,林耀娣从窗户里探出头,
一脸愕然。四双眼睛,像四把淬了毒的钩子,瞬间锁定了我。“你……你说什么胡话?!
”王金桂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刺耳,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不去?!
这么大的事你不去?!你想干什么?!”林大柱猛地站起身,
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死丫头,皮又痒了是吧?”林耀祖也阴沉着脸走过来,
眼神凶狠:“林招娣,别给脸不要脸!这钱你还想独吞不成?”“妈,爸,哥,”我抬起眼,
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那平静之下,是冻结千年的寒冰,“我昨晚……做了个噩梦,
心慌得厉害,腿也软,实在走不动道了。”我微微蹙着眉,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和恐惧,
“而且……而且听说领奖的地方人多眼杂,我……我害怕。你们去吧,你们是一家之主,
你们去领一样的。”我顿了顿,
目光落在王金桂死死攥在手里的那个破旧人造革包上——户口本、身份证、还有那张假彩票,
都装在里面。我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诱导和“关切”:“你们……东西都带齐了吧?
身份证、户口本,可千万别落下。还有……彩票,收好了。”王金桂狐疑地盯着我,
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我坦然地迎着她的目光,
脸上只有病态的苍白和真实的疲惫——前世的痛苦记忆和此刻汹涌的恨意交织,
根本无需伪装。“真不去了?”林耀娣插嘴,语气里带着怀疑,
但更多的是一种“少个人分钱更好”的窃喜。“嗯。”我点点头,身体还配合地晃了一下,
扶着门框,“真的……不舒服。”短暂的沉默。贪婪最终压倒了疑虑。“哼!烂泥扶不上墙!
”林大柱重重地啐了一口,重新蹲下去,“不去拉倒!少个累赘!”“就是!晦气!
”林耀祖也撇撇嘴,继续去弄他的头发。王金桂眼珠转了转,紧绷的脸色稍微缓和,
但眼神依旧带着警惕。她紧了紧手里的包带,仿佛那是她的命根子:“行!不去就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