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他大口喘着气,仿佛刚从深海里挣扎出来,肺叶***辣地疼。
梦。
一个无比真实、令人窒息的噩梦。
他梦见了那块怀表。
梦见了那条背阴的巷子,那家叫“老周记”的昏暗钟表铺,还有那个干瘦、最后陷入疯狂的老周师傅。
梦中扭曲的齿轮、腐蚀的银镊子、亵渎的低鸣、墙壁上狂舞的指针、老周凄厉的惨叫和关于“眼睛”、“低语”的疯话……每一个细节都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他的脑海里,清晰得可怕。
他甚至能感觉到梦中攥紧怀表时,掌心留下的刺痛感。
余烬下意识地摊开手掌。
左手掌心,几个清晰的、月牙形的指甲印赫然在目,边缘甚至微微泛红。
他猛地坐起身,心脏又是一阵紧缩。
他慌忙摸向床头柜——那块黄铜怀表,姥爷的宝贝,正安静地躺在那里,表壳紧闭,冰冷,沉默。
和他睡前放下的位置一模一样,指针却如同在梦中的小丑咧嘴,一动不动。
窗外的路灯正好,楼下传来舅妈准备早餐的轻微响动,一切都平常得不能再平常。
可那梦境的冰冷、腐朽的气息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感,却像附骨之蛆,挥之不去。
“是梦……只是个噩梦……”余烬喃喃自语,试图说服自己。
急诊室那个怪异的病人、实习的疲惫……这些叠加起来,确实容易做噩梦。
他用力甩甩头,像是要把那些恐怖的画面甩出去。
洗漱完毕,吃着舅妈做的热腾腾的晚饭,现实的烟火气稍稍驱散了心底的寒意。
但怀表不走的问题依然存在。
他瞥了一眼桌上静静躺着的黄铜怀表,姥爷珍视的东西,总得修好。
“舅妈,我出去一趟,修下表。”
余烬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
“行,路上小心点。”
舅妈在厨房应道。
再次走在国际庄老城区的街道上,路灯下的余烬有些迷茫,市井气息扑面而来。
叫卖声、自行车***、邻居打招呼的声音,一切都充满了生活的实感。
昨夜的噩梦在这种真实感面前,似乎真的开始褪色,变得虚幻起来。
他甚至能自嘲地想,自己是不是有点神经质了。
凭着梦里,或者说记忆里?
的路线,他熟门熟路地拐进那条熟悉的背阴小巷。
巷子两旁的砖房依旧,墙根处堆着些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潮湿和饭菜混合的味道。
他径首走向巷子深处,寻找那家挂着“老周记”褪色招牌的小店。
然而,脚步在预想的位置停了下来。
余烬愣住了,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
老周记……不见了?
记忆中那个蒙尘的橱窗、窄小的门脸的位置,现在是一堵完整的、略显斑驳的砖墙。
墙上爬着些稀疏的青苔,墙角堆着几块废弃的砖头和破筐,没有任何曾经存在过一家店铺的痕迹。
那位置空荡荡的,仿佛“老周记”从来就没有在那里出现过。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瞬间驱散了阳光带来的暖意。
余烬的心跳又开始加速,比刚才醒来时还要快。
“怎么回事?”
他低声自语,眉头紧锁。
他确信自己没走错巷子,两边的景物都无比熟悉。
他走上前,伸手摸了摸那堵冰冷的砖墙。
触感粗糙而真实。
墙上连个曾经钉过招牌的孔洞都没有。
难道是记错了位置?
他沿着巷子来回走了两遍,仔细辨认着每一个门洞和墙壁。
没有,什么都没有。
这条巷子里,除了几户紧闭的民居门,根本没有一家钟表铺。
一股强烈的荒诞感和不安攫住了他。
他拉住一个正从旁边小院里出来的大爷:“大爷,麻烦问一下,这巷子里以前是不是有家修表的铺子?
叫老周记的?”
大爷愣了一下,用看稀罕物的眼神看着他:“修表的?
老周记?
小伙子,你记错了吧?
这条巷子打我有印象起,就没开过什么钟表铺子。
这儿就几户人家,喏,那边以前是李婶家的小杂货铺,早些年就关门了,再没别的店了。”
“没……没有?”
余烬感觉喉咙有些发干,“一个戴寸镜的老头,姓周……”大爷摇摇头,肯定地说:“没这人。
咱这巷子就这些老住户,没姓周的钟表匠。
你是不是记混了,记成旁边那条‘钟表胡同’了?
那边倒是有几家修表的。”
余烬茫然地摇摇头。
不可能记混。
梦里的每一个细节都指向这里。
那条巷子、那堵墙的位置、甚至空气里的味道……都无比清晰。
他谢过大爷,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堵墙前。
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口袋里那块冰冷的怀表,此刻像一块沉重的冰,紧紧贴着他的大腿。
老周记不存在。
那个干瘦、最后在梦中疯狂的老周,也不存在。
那场噩梦般的修表经历……难道真的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梦?
可是……掌心的指甲印是怎么回事?
那清晰的刺痛感和印记,难道是睡梦中自己掐出来的?
余烬抬起左手,看着那几个微红的月牙痕。
它们如此真实,和梦中自己因为恐惧而攥紧拳头留下的痕迹完全吻合。
他再次看向那堵空无一物的墙。
青苔在阳光下泛着湿润的光。
一切都那么正常,正常得……令人毛骨悚然。
他慢慢从口袋里掏出那块黄铜怀表。
冰冷的触感再次传来。
他盯着它紧闭的表壳,那些精细的藤蔓雕花在阳光下显得古朴而安静。
它只是一个坏掉的、需要修理的老物件吗?
老周在梦中崩溃前嘶吼的“眼睛”、“低语”、“召唤”……急诊室里那个满嘴非人尖牙的病人……还有那本封面暗沉的、充满诡异符号的旧书……这些碎片再次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翻腾、碰撞。
一种比梦中更深的寒意,无声地渗透进他的骨髓。
那不仅仅是恐惧,更是一种对现实认知根基的动摇。
如果“老周记”真的从未存在,那他那个无比真实的“梦”,到底是什么?
那块怀表,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紧紧攥着怀表,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它沉甸甸的,不再仅仅是金属的重量,更像是一团凝固的、无法理解的谜团,一个连接着噩梦与现实、过去与未知的诡异信标。
人声熙攘,余烬却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无形的裂口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理智在尖叫着否认,但掌心的掐痕和眼前这堵“不存在”的墙,却像冰冷的嘲弄。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那块沉默的黄铜怀表,转身离开了那条巷子。
脚步有些虚浮。
他没有再去寻找其他的钟表铺。
都市的喧嚣包裹着他,他却感觉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幽灵。
那块怀表在口袋里,仿佛有了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冰冷地敲打着他的神经。
理智的堤坝,那道在梦中裂开的缝隙,在现实的阳光下,似乎正无声地扩大。
余烬浑浑噩噩地回到家,脚步虚浮得像是踩在棉花上。
客厅的灯光有些刺眼,小舅杨文正抓着车钥匙,一脸焦急地来回踱步。
“小烬!
你可算回来了!”
杨文看到他,立刻迎上来,语气急促,“跑哪去了?
我正想找你呢!
今天我又是晚班,再不走真要迟到了!”
他一边说一边快速穿上外套,动作麻利得带着一股职业性的风风火火。
余烬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紧。
那条巷子、那堵墙、大爷笃定的话语、还有口袋里那块冰冷的、仿佛带着诅咒的怀表……无数混乱的念头堵在胸口,让他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他下意识地想掏出怀表给小舅看,手指刚触到冰凉的金属外壳,梦中老周那凄厉的惨叫和崩溃的面容又猛地闪现!
一股寒意瞬间攫住了他,伸进口袋的手像被烫到一样缩了回来。
“没…没什么,出去透透气。”
余烬含糊地应道,声音有些发飘。
他决定等到了医院,找个更合适、更私密的环境再说。
现在家里,舅妈还在厨房忙碌,实在不是讨论这种诡异事件的时候。
“透透气?”
杨文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显然觉得这回答太敷衍,但时间紧迫也顾不上细问。
“行吧行吧,快走快走!
真要迟到了!
等会儿晚点,我们去王医生那儿转转,打探一下昨天那个‘尖牙’病人的消息,主任他们应该出初步结论了。”
他推着还有些发懵的余烬就往门口走。
厨房门口,舅妈探出头,手里还拿着锅铲,脸上带着不满:“这都快 2027 年啦!
日子真是越过越糟心!
自从日本鬼子开始排那毒污水,全球环境就一天不如一天咯!
我看新闻说,海里捞上来的鱼都长着怪瘤子,真不知道以后怎么办!”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对现实的忧虑和对未来的无力感。
“谁说不是呢!”
杨文一边换鞋一边叹气附和,语气带着医生的职业性分析,“我看昨天那个患者,嘴里长成那样,说不定就是被辐射影响的变异!
基因层面的问题,现在真是越来越多了。”
他推了推还在愣神的余烬,“别发呆了,快走!”
余烬被推着出了门,身后是舅妈絮絮叨叨的抱怨和新闻联播那标志性的结束音乐旋律。
那音乐此刻听起来竟有些遥远和不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