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苍的声音,如同一根无形的探针,精准地刺入了在场每一个幸存者最深层的恐惧。
这个问题,比小丑的规则更诡异,比花臂男的死亡更令人不寒而栗。
因为它暗示了一个比“被囚禁”更恐怖的可能性——他们不仅是囚徒,更是被观赏的展品。
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之前还侃侃而谈的教授,此刻脸色煞白,嘴唇微微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凌苍的问题,像一把铁锤,将他引以为傲的“沉船理论”砸得粉碎。
沉船上的乘客,不需要取悦任何人;但舞台上的演员,却必须为看不见的观众而活。
“你……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林薇的声音带着哭腔,但更多的是一种认知被颠覆后的茫然,“什么观众……什么表演……我们会被杀死的!”
“被杀死,也是表演的一部分。”
凌苍平静地回应,仿佛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
他向前一步,目光再次锁定了那位教授。
“你的理论,很有代表性。”
凌苍的语气像是在做学术点评,“在任何一个标准的社会学困境中,牺牲个体以保全集体,都是一个会被反复讨论的、经典的议题。
它有逻辑,有冲突,有道德挣扎……是个好故事。”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变得锐利如刀。
“但可惜,它也是一个……被讲了一万遍的、陈旧的故事。”
“你觉得,‘观众’们会想看一场他们早己知道结局的老电影吗?”
教授的身体猛地一颤,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
凌苍不再看他,目光缓缓扫过其他人。
“再看看我们其他的‘演员’。”
他指向那个精明的商人,“一个自私的利己主义者,在绝境中会为了利益出卖一切。
很经典的‘反派’角色,有看点。”
他的手指又转向了林薇:“一个背负着过去、内心充满秘密的女人,她的故事线可以挖掘出背叛、忏悔、或者更深的堕落。
同样,很有潜力。”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义愤填膺的女学生乔嫣身上。
“还有你。”
凌-苍看着她,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丝近似于“欣赏”的情绪,“一个天真的、充满正义感的理想主义者。
你的善良与愤怒,与这里的残酷环境形成了最鲜明的戏剧冲突。
你是这出悲剧里,最亮眼的一抹色彩。
你的表演,价值连城。”
乔嫣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她无法忍受这种将人命当做戏剧元素的、非人的逻辑。
“够了!”
她终于爆发了,通红的眼眶里噙满泪水,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你闭嘴!
你这个怪物!”
“我们是人!
是活生生的人!
不是你口中的什么演员、角色!”
她指着那个角落里的老人,声音凄厉,“他也是人!
他有家人,有过去,他有活下去的权利!
你凭什么……凭什么用‘有没有看点’这种可笑的理由来决定他的生死?!”
“你的良心呢?
你的人性呢?!”
她的质问,充满了沛然的情感与道德力量,瞬间将在场其他人从凌苍制造的诡异逻辑中拉了回来。
是啊,那是一个人,不是一个道具。
他们差点忘了。
几个人看向凌苍的眼神,重新充满了敌意与戒备。
教授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与这个思想过于危险的男人拉开了距离。
面对乔嫣饱含血泪的控诉,凌苍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在欣赏一场精彩的独白。
首到乔嫣因为激动而喘不过气来,他才缓缓开口。
“你的愤怒,很有力量。”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冷酷,“它很真实,很动人,充满了感染力。
它让你的角色形象瞬间变得无比丰满。”
“看到了吗?”
他环视着被乔嫣的言辞所动摇的众人,“这就是一场精彩的表演。
它能牢牢抓住观众的心。
所以,你很安全,小姑娘。
至少现在是。”
乔嫣愣住了。
她用尽全身力气发出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正义呐喊,被对方轻描淡写地,归类为了……一场“精彩的表演”。
这比任何反驳都更具毁灭性。
她感觉自己的人格、信念、乃至存在本身,都被对方彻底解构、然后贴上了一个冰冷的标签。
她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凌苍彻底掌控了局面。
他用最残酷的方式,向所有人证明了——在这里,逻辑、道德、情感,都只是“表演”的素材。
现在,是时候宣布最终的审判了。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最后一次,也是最沉重的一次,落在了那个从头到尾,只贡献了恐惧与沉默的老人身上。
老人感受到了这道目光,绝望地抬起头,浑浊的双眼里充满了哀求。
凌苍看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不是怜悯,而是评委对一件不合格作品的最终裁定。
“‘最不该活下来的人’,不是最弱的,也不是最坏的。”
凌苍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回响,如同神明的最终敕令。
“是……最无聊的。”
“在这座剧场里,平庸不是罪,沉默不是罪,恐惧也不是罪。”
“但三者叠加,就是乏味。
而乏味……”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近乎狂热的光。
“……是这里唯一不可饶恕的原罪。”
他不再多说一个字。
在所有人惊骇、恐惧、无法理解的目光中,他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手臂伸得笔首,食指像一柄审判之枪,精准地指向了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的老人。
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空。
然后,凌苍用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为这场人性法庭,落下了最后的法槌。
“我,投票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