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独坐帅帐,指尖反复摩挲舆图上褪色的黄河故道,烛火在羊角灯里诡谲明灭,将他的剪影投在牛皮帐幕上,忽而是执卷沉思的儒者,忽而成张牙舞爪的困兽,恰似这乱世中飘摇不定的战局。
帐外忽然传来金属环扣相击的轻响,亲卫统领玄铁面具下的眼神微微一凛,掀开缀满铜钉的牛皮帘:"殿下,周将军求见。
"话音未落,凛冽夜风裹挟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周德威阔步而入,玄铁片甲上凝结的血痂随动作簌簌剥落,在青砖地面溅起细碎暗红,宛如撒落的朱砂。
"末将参见殿下!
"他轰然跪地,甲胄碰撞声惊得烛火剧烈晃动。
沾血的护腕重重叩击地面,震得案上令箭微微发颤,"梁军退至浊漳河南岸,己筑起三丈鹿角营垒。
斥候探得滑州援军三日内抵达,另有千辆粮车正沿白陉古道北上。
"暮色沉沉,烛火摇曳间,李世民负手而立,清隽眉眼间凝着霜雪般的寒意。
听闻来报,他微阖凤目,喉间溢出一声低笑,似是早己洞彻天机:"朱温这老匹夫,恰似蛰伏的豺狼,岂会因一夕挫败便弃甲撤兵?
先前遣去刺探梁军粮草要地的暗卫,可有回音?
"周德威神色凝重,抱拳躬身:"禀殿下,目前尚无确切消息。
但卑职己增派三倍人手,布下天罗地网,料想不日便能有所斩获。
只是..."他话音微顿,眉间愁云愈显,"近来刘皇后动作频频,不仅在朝堂上为伶人***开脱,还修书指责殿下擅斩景进,此举恐有损晋王威名。
"闻言,李世民凤目微眯,眼底闪过一抹寒芒,薄唇勾起一抹嘲讽:"张公所料果然不差。
这刘皇后利欲熏心,插手朝堂,认伶人为子,早己逾越本分。
然目下梁军压境,如黑云蔽日,当务之急是一致对外。
你且回禀,就说本王军务缠身,无暇他顾,刘皇后的书信,暂且束之高阁。
""末将领命!
"周德威应诺,抱拳欲退。
"且慢。
"李世民忽而唤住,"河东三州的粮草筹备得如何?
""回殿下,粮草正在日夜兼程运送,但路途遥远,加之沿途盗匪猖獗,恐怕...""此事交由张承业处置。
他深耕河东多年,人脉通达,定能运筹帷幄。
再调拨一支精锐铁骑沿途护送,务必确保粮草万无一失。
"李世民言罢,目光如炬,望向帐外苍茫夜色,似要穿透这重重迷雾。
"遵命!
"周德威再次抱拳,转身大步离去,帐外寒风呼啸,吹得帐幔猎猎作响,却吹不散帐中弥漫的肃杀之气。
周德威退去后,李世民信步踱出营帐。
夜幕似一张泼墨的玄色鲛绡,缀满碎玉般的星子,远处梁军营寨的灯火蜿蜒如赤练,在沉沉夜色中灼烧出刺目的光带。
他轻嗅着夜风里裹挟的血腥与硝烟,眸中寒芒流转,梁军绵长的粮草补给线,恰似毒蛇七寸,若能一击即中,必可扭转战局。
然敌军粮草重地必然壁垒森严,如何在铜墙铁壁间撕开缺口?
稍有差池,便会满盘皆输。
正沉吟间,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亲卫单膝跪地,抱拳禀道:"殿下,张监军求见。
""宣。
"李世民拂袖转身,踏入帐中。
张承业步履匆匆,手中紧攥着一封密函,躬身行礼:"殿下,魏博镇密使星夜送来此信。
他们愿与我军结盟共御梁寇,但战后所求,还望殿下示下。
"李世民接过密函,指尖抚过封缄处的火漆印,眸光如鹰隼般扫过字迹。
俄而,他将信笺置于案上,沉声道:"魏博镇扼守南北要冲,若能结为同盟,如虎添翼。
回复他们,破梁之后,定不负盟约。
但空口无凭,让他们遣心腹前来,共商军机。
""老臣遵命。
"张承业顿了顿,神色愈发凝重,"另有一事,老臣得报,刘皇后暗中遣使勾结梁军,似有里应外合之意。
"帐内烛火骤然摇曳,李世民周身寒意骤起,凤目闪过凛冽杀意:"好个蛇蝎妇人!
竟敢与敌通款!
然此刻贸然处置,恐生内乱。
张公,依你之见,当如何?
"张承业抚须沉吟,苍老眸中闪过狡黠精光:"殿下,此毒计不妨反用。
我军且作浑然不觉之态,任其自鸣得意,暗中布下天罗地网收集罪证。
待破梁之后,将其通敌铁证昭告天下,彼时群情激愤,纵有人欲护,亦难违众怒。
""妙哉!
张公此策,正合朕意。
"李世民抚掌而笑,眼底赞许之意溢于言表,忽而神色一肃,"对了,那些与景进狼狈为奸的将领,处置得如何?
""己悉数软禁。
然其党羽仍散于军中,暗流涌动,恐生变故。
"张承业眉头微蹙,忧心忡忡。
"着令斥候营昼夜监视,稍有异动即刻奏报。
同时破格提拔忠义之士,以安军心。
"李世民目光如炬,字字如铁。
"老臣遵命!
"更漏声催,夜色愈深。
李世民却精神矍铄,踱步至沙盘前,凝视着星罗棋布的旗帜。
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明灭灭,忽然,他眸光骤亮,指尖如鹰喙般精准扣住卫州方位:"原来如此!
卫州扼守漕运要道,梁军粮草必囤于此。
断其粮道,朱温必如困兽!
"当即召来亲卫,沉声道:"速请周德威将军与张监军,本王有破敌良策!
"片刻间,周德威与张承业疾步而入。
李世民执旗指向卫州,周身散发着运筹帷幄的王者之气:"梁军粮草十有***藏于卫州。
周将军可率精锐佯装强攻敌营,虚张声势;张公则暗中领军奇袭卫州,得手后纵火焚粮,再与周将军前后夹击。
此乃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必能大破梁军!
"周德威与张承业目光相撞,刹那间似有电光火石,二人同时抱拳沉声道:"末将定当效犬马之劳!
"李世民负手而立,玄色锦袍在烛影中泛起冷光,凤目如淬寒星:"此役如暗夜行舟,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尔等须得如鬼魅潜行,莫教梁军察觉分毫。
成败在此一举,切不可辜负万千将士性命!
""愿以项上头颅担保!
"二人齐声应答,声震帐幕。
待脚步声渐远,李世民独倚案几,指节捏得发白,骨节咯咯作响。
朔风卷着细沙拍打着帐幔,恍若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他抬眼望向潞州城方向,心中泛起惊涛骇浪——此战若胜,不仅能守住潞州这兵家必争之地,更可撕开梁军防线,为一统中原埋下伏笔。
"山河破碎,苍生蒙难。
今日,便要在此改写乾坤!
"他喃喃自语,掌心深深掐入掌心,仿佛要将这乱世的阴霾尽数碾碎。
帐外,狂风呼啸,似有万千战鼓齐鸣,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史诗之战奏响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