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秋站在药庐内，望着窗外纷飞的雪，手中的毛笔悬在药方纸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陆妄的身影，还有他那句“侯府水深得很”，像团理不清的麻线，缠在他心头。
“砚秋，发什么呆？”
父亲沈长卿端着熬好的药汤进来，青瓷碗沿凝着细密的水珠，“这是给城西张猎户的续骨汤，你且送去。”
沈砚秋忙接过汤碗，应了声，却在转身时，将案上的《伤寒杂病论》碰落。
书页翻开，恰好停在“寒邪入肺”的篇章，他望着那些熟悉的字句，突然想起侯府老夫人的病症，眉头又不自觉地拧起。
出了医馆，积雪在靴底发出细碎的声响。
沈砚秋行至城西，推开张猎户家破旧的木门，却见屋内人影晃动。
他心下一惊，快步进门，竟看见陆妄正握着张猎户的手，面色凝重。
“陆公子？
你怎在此处？”
沈砚秋的声音里满是诧异。
陆妄抬眼，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沈大夫，你来得正好。
张猎户这腿伤，怕是……”他话音未落，张猎户己长叹一声：“沈大夫，我这腿，怕是废了。
前日进山猎狼，遭了狼扑，腿骨碎成这样，哪是几副药能好的。”
沈砚秋忙放下汤碗，搭上张猎户的脉搏，又查看伤口，眉头越皱越紧。
待诊治完毕，沈砚秋起身，却被陆妄拽到院角。
“沈大夫，你可知这张猎户，与长陵旧案有关？”
陆妄的声音压得极低，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霜。
沈砚秋愣住，长陵旧案他虽有所耳闻——先皇暴毙，长陵侯涉嫌谋逆，却因证据不足不了了之——可这猎户又怎会牵扯其中？
“三年前，先皇狩猎遇险，张猎户当时是随行马夫。”
陆妄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刀柄，“我查了三年，终于摸到些线索，他却……”他猛地转身，踢向院中的石磨，积雪飞溅，“那帮人不会放过知情人，沈大夫，你给老夫人诊病，己是打草惊蛇！”
沈砚秋的手不自觉地发颤，药箱上的铜扣叮当轻响：“那、那老夫人她……老夫人今早咽气了。”
陆妄的声音像冰锥，“侯府咬定是你开错药方，这会儿，怕是己派人来拿你。”
话音未落，院外己传来马蹄声与喝骂声。
沈砚秋惊惶地看向陆妄，却见他抽出佩刀，刀光映着雪色，冷得刺骨：“沈大夫，信我便跟我走，否则……”否则便是死路一条，这话虽未说出口，却像重锤砸在沈砚秋心上。
两人翻出院墙，钻进长陵城郊的密林中。
雪落在松枝上，偶尔簌簌坠落，惊起寒鸦扑棱棱乱飞。
沈砚秋跟在陆妄身后， 呼吸急促，锦袍被树枝勾得稀烂，却不敢出声。
也不知跑了多久，前方出现一处隐秘的山洞，陆妄掀开藤蔓，示意他进去。
洞内昏暗，陆妄摸出火折子点亮，石壁上的苔藓在火光下泛着青黑。
沈砚秋靠在石壁上，心还在狂跳，却听见陆妄突然开口：“沈大夫，对不住。”
他愣住，转头看陆妄，却见那人垂着头，刀穗在风中轻轻摇晃，“我不该把你牵扯进来，可……可除了你，我找不到可信的人。”
沈砚秋望着他，火光映得陆妄的侧脸明暗交错，那些不羁与张狂褪去，只剩下疲惫与愧疚。
他突然想起陆妄两次出手相救，想起他眼中偶尔闪过的脆弱，心莫名地软了：“陆公子，我虽不懂权谋，却知善恶。
若能查清长陵旧案，还逝者公道，沈某虽一介书生，也愿尽力。”
陆妄猛地抬头，眼中有光闪过，像极了雪夜中跳动的火苗。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破旧的羊皮纸，展开在沈砚秋面前：“这是先皇遇刺当日的路线图，张猎户说，原本的猎场不在此处，是有人临时改道……”洞外的雪渐渐小了，可洞内的秘密，却像这蔓延的夜色，愈发深沉。
沈砚秋看着羊皮纸上模糊的字迹，突然意识到，自己己卷入一场关乎生死、关乎正义的漩涡。
而那个如野火般不羁的陆妄，那个温润藏锋的自己，将在这长陵旧案的迷雾中，探寻真相，也探寻彼此命运的联结。
次日清晨，洞外的雪停了，露出灰蓝的天色。
沈砚秋被一阵鸟鸣惊醒，却见陆妄正蹲在洞口，用雪水擦拭佩刀。
刀身映出他刚毅的侧脸，还有沈砚秋略显憔悴的面容。
“沈大夫，”陆妄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我打了些野兔，熬了汤，你……喝点暖暖。”
沈砚秋走过去，洞口支着的陶罐里，汤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他接过陆妄递来的木碗，喝了一口，野兔的鲜香混着药草的气息，驱散了些许寒意。
“陆公子，我们接下来……叫我陆妄吧。”
陆妄打断他，眼神灼灼，“这荒郊野岭，哪有什么公子大夫，只有两个想查***相的人。”
沈砚秋笑了笑，点头：“好，陆妄。
我们得回长陵城，侯府的卷宗、医馆的病案，或许都藏着线索。”
陆妄却皱眉：“侯府现在定是布下天罗地网，你若回去，便是自投罗网。”
“可我不能躲一辈子。”
沈砚秋望着洞口外的晨光，“我是医者，医馆里还有病人等着，况且……若要查清旧案，总得有人在城内接应。”
陆妄看着他，沉默许久，才缓缓点头：“好，我陪你回去。
但你得听我的，不能再单独涉险。”
沈砚秋应下，两人收拾一番，趁着天色未大亮，悄悄往长陵城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