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星晚正襟危坐，脊背挺得笔首，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并拢的膝盖上，眼神飘忽不定，就是不敢看对面的人。
和暗恋了整整十年的人单独喝咖啡……这算什么？
这属于极限运动了吧？
还是心理承受能力挑战赛？
心率监测仪要是在我身上，估计警报声能掀翻这家咖啡馆的屋顶。
180，绝对有了！
服务生送上两杯美式，氤氲的热气稍稍模糊了陆见深镜片后的眼神。
林星晚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立刻捧起杯子，也顾不上烫，小口啜饮，试图用动作掩饰内心的天翻地覆。
陆见深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局促，或者说，他习惯性地将一切情绪波动都归类为需要观察研究的现象。
他拿出平板电脑，调出文档，语气平稳地切入正题，开始阐述关于“科普与文学”合作项目的初步构想。
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而清晰，像大提琴缓缓流淌出的音符。
可当林星晚勉强集中精神去听内容时，感觉就像回到了大学时代，面对着最严苛的教授。
他逻辑缜密，条理清晰，从项目背景到预期目标，再到可能需要她配合的具体环节，一一娓娓道来。
林星晚表面上频频点头，内心却在疯狂吐槽：我以为他约我喝咖啡，至少会寒暄两句，问问‘最近怎么样’‘工作忙不忙’……结果，真的是来谈工作的？！
这哪里是合作沟通，这分明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学术简报会！
还是不允许走神的那种！
就在她思绪又开始飘忽，思考着“他今天用的香水好像还是以前那种冷冽的松木调”时，陆见深的话题却突然一转，落在了她的新书《白日星辰》上。
“林老师，关于你书中构建的‘梦境穿梭’世界观，有一个非常细微的逻辑点，我想和你探讨一下。”
他指尖在平板电脑上轻轻一点，调出了似乎是书摘的页面。
林星晚瞬间警觉起来，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来了来了，来自科学家的审判要来了！
“你在书中设定，主角可以通过特定频率的脑波共鸣，进入他人的梦境记忆，并且能交互甚至改变某些梦境细节，对吗？”
“是的。”
林星晚点头，心里稍微松了口气，这个核心设定她反复推敲过。
“很有意思的设想。”
陆见深表示肯定，但紧接着，他话锋微转，用最平静无波的语气，抛出了一个炸弹：“但是，在第七章，主角为了获取关键信息，进入了反派角色童年时期的一个梦境。
根据你之前的描述，这个反派的成长环境充斥着暴力和否定，这几乎必然会导致其大脑杏仁核与前额叶皮层的发育出现特定倾向，形成高度警觉和防御性的潜意识……”他稍作停顿，抬眸看她，眼神专注。
“在这样的前提下，主角作为一个‘外来意识体’，如此轻易地、未经任何激烈对抗就潜入其核心记忆梦境，并且成功篡改了关键节点……从认知神经学的角度来看，这与其原有的脑功能结构模型，存在一个微小的、但确实存在的逻辑悖论。”
林星晚彻底愣住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反驳，却发现大脑一片空白。
这个细节，连她那位以吹毛求疵著称的责编都没有提出过疑问！
他看我的书……看得这么仔细？
连第七章这种过渡章节里，一个反派的背景设定和梦境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
这算什么？
学术级的吹毛求疵？
严谨到变态的挑刺？
还是……一种……特别的关注？
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在窃窃私语，试图冒出一个让她心跳失序的猜测，但立刻被她强行按捺下去。
“我……”她试图组织语言，拿出作家天马行空的论证能力：“也许是因为主角的脑波共鸣能力特别强？
或者，当时反派处于深度睡眠的特定阶段，防御机制减弱？”
陆见深没有反驳，只是顺着她的假设，用几个浅显易懂的脑科学概念进行了推演，一步步引导她思考。
结果，林星晚绝望地发现，在他的逻辑链条下，自己那些原本觉得能自圆其说的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就像个在导师面前试图为自己的论文漏洞辩解，却被导师温和而坚定地用无数文献和实证堵死了所有退路的学生。
我以为他是来叙旧的，没想到是来论文答辩的。
导师还是我暗恋对象，这谁顶得住啊？！
最终，她哑口无言，只能默默低下头，用勺子无意识地搅动着面前早己冷掉的咖啡，声音闷闷的：“……好吧，这个地方，确实是我考虑不周。”
看着她这副如同斗败了的、耷拉着耳朵的小猫似的模样，陆见深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也正是在这时，林星晚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因为紧张，那杯咖啡一口没喝，己经凉透了。
而陆见深，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将她面前那杯冷掉的咖啡轻轻挪开，然后抬手示意不远处的服务生。
“麻烦给这位女士换一杯热牛奶，谢谢。”
他语气平常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林星晚猛地抬头，看向他。
他……他怎么知道我不太能喝咖啡，一喝晚上就失眠？
是巧合，还是……而且，热牛奶……这举动，是不是有点太超过了？
超出了普通合作方，甚至普通老同学的界限？
心里那头好不容易平息一点的小鹿，又开始不管不顾地撞了起来。
热牛奶很快送来，醇厚的奶香稍稍安抚了她混乱的神经。
后续的讨论，陆见深没再提出什么“致命”问题，氛围缓和了不少。
时间悄然流逝，窗外的天色渐暗。
陆见深看了眼手表，结束了这次沟通。
两人起身离开咖啡馆，在出版社楼下告别。
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林星晚鬓边的碎发。
“今天的沟通很有收获。”
陆见深看着她，夜色似乎让他清越的嗓音多了几分温和：“期待正式合作。”
林星晚点头，努力让自己的告别显得自然得体：“我也很期待，陆教授。”
她转身欲走，心里说不清是放松还是失落。
“林老师。”
他又叫住了她。
林星晚回头。
只见陆见深的目光落在她随手拿在手里的、作为样书的那本《白日星辰》上。
他指了指那本书，语气依旧平静，却投下了今晚最重磅的一颗涟漪：“这本书，能送我一本签名版吗？”
他微微停顿，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不经意的事实，“我买的那本，己经被翻得有些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