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整个“翡翠湾”还在沉睡,只有几盏惨白的路灯,像守夜人惺忪的眼,勉强撑开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花香和一种更深沉、更顽固的湿霉气——那是金钱也堵不住的、从地下管道深处渗出的腐朽气息。我,老周,穿着那身洗得发白、沾满不明污渍的深蓝色工装,正跪在八号别墅后墙根那个该死的排污口前。
恶臭,浓烈得几乎有实体,像无数只腐烂的手,蛮横地往鼻孔里、喉咙里钻。手电筒的光柱在油腻的污水表面跳动,映照出漂浮的秽物。铁钩每一次探下去,再拖拽上来,都带起一片令人作呕的哗啦声。汗水蛰得眼睛生疼,混着溅上脸颊的冰凉污点,流进嘴里,一股铁锈和***物混合的咸腥味。
就在我撬开最后一块顽固堵塞的油污块时,一阵低沉凶悍的引擎咆哮由远及近,撕裂了小区的寂静。刺目的白光猛地打在我佝偻的背上,瞬间把我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投在面前那滩污浊的水面上,像个怪异的鬼魅。
一辆线条凌厉得如同外星战车、通体哑光黑的跑车,幽灵般滑到我身边停下。轮胎碾过我刚清理过的湿漉漉路面,毫不留情地带起一片混合着泥水和油污的浊浪,“啪”地一声,狠狠泼溅在我疲惫不堪的脸上,还有那身早已面目全非的工装上。
车窗无声降下,半张脸露出来。极其年轻,皮肤是精心保养过的冷白,在凌晨的微光里像上等的瓷器。鼻梁高挺得过分,嘴唇线条薄而清晰。他的眼神扫过来,没有温度,没有歉意,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像看一块路边的石头,或者,就是我脚下这滩污水的某个组成部分。
“喂,通完了?”声音很淡,带着一种被昂贵烟草浸润过的沙哑质感,却像冰锥一样扎人。
我胡乱抹了一把脸,劣质工装粗糙的布料刮得皮肤生疼,污水的腥臭味更加浓烈地钻进鼻腔。喉咙里堵着点什么,也许是淤泥,也许是别的。我用力清了清,才挤出声音,每个字都带着卑微的砂砾感:“哎,哎,通了,老板。您放心,都通了。” 我努力想扯出一个讨好的笑,脸部的肌肉却僵硬得如同冻土。
他根本没等我说完。车窗无声升起,那张昂贵而冷漠的脸重新被深色玻璃隔绝。引擎再次发出低沉的咆哮,昂贵的轮胎卷起最后一点泥水,绝尘而去,只留下浓烈的尾气味道,粗暴地取代了刚才的恶臭。
我站在原地,脸上冰冷的泥水慢慢往下淌。手电筒的光还照着那滩污水,水面晃动着,映出我此刻的样子:头发花白凌乱,脸上沟壑纵横,糊满污迹,深蓝色的工装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廉价又狼狈。污水里的倒影咧了咧嘴,那笑容在扭曲的水波里显得无比诡异。
我慢慢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凌晨冰冷潮湿的空气里,那豪华跑车留下的尾气味,混合着地下管道翻涌上来的恶臭,还有一丝极淡、极不易察觉的……雪茄烟叶燃烧后的焦油气息。这味道,像一条冰冷的蛇,无声无息地钻进了我的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