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境靠在栏杆上，目光落在七班敞开的后窗。
林薇的鬼魂正扒在窗沿，肩膀微微发颤。
教室里，张嘉素趴在课桌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周围围了好几个同学。
“素素，别哭了，眼睛都肿了。”
前排的女生递过纸巾，“林薇她……也不想这样的。”
张嘉素抬起头楚楚可怜，眼睛红得像兔子，声音哽咽：“如果我能再劝劝她就好了，也许结果就不会是这样了。”
“她奶奶刚走，总归要去送送的。”
有个男生插了句嘴，被旁边的人拽了拽袖子，谁都知道林薇跟她奶奶不对付。
“送？”
张嘉素突然拔高声音，又赶紧捂住嘴，眼泪掉得更凶。
“她出校门前还跟我骂，说死老太婆总算咽气了，早该去死！
我以为她不会去的，没想到她还是去了。”
林薇己经为这件事情伤心了很多天了。
林薇的鬼魂往后缩了缩，透明的脸上露出委屈的神色，嘴唇动了动，同样是这个年纪，她己经不再拥有鲜活的生命了。
“她就是嘴硬。”
后排的女生叹了口气，“上次她奶奶住院，她不也还是去了，虽然嘴上说着是看奶奶的最后一面。”
“可她为什么非要闯红灯啊！”
张嘉素把脸埋进臂弯，“交警说监控里她明明看见黄灯亮了，还往前冲……可能是急着赶去殡仪馆吧。”
有人小声说。
林薇的鬼魂蹲在地上，她那天虽然跑太快太急，但绝对不是因为闯红灯而出事情的！
可惜那一瞬间的白光袭来，早就忘了发生了什么，心里只剩下不甘心和怨气。
谭境抬眼看向教室，张嘉素还在哭，周围的同学七嘴八舌地劝着。
“别想了，谁也料不到会出车祸。”
“就是，那司机酒驾，责任不在林薇。”
“等会儿我们一起去看看她爸妈吧，阿姨昨天给我打电话，声音都哑了。”
张嘉素点点头，抽噎着说：“她书包里还有奶奶给她缝的鞋垫，没想到再也没有机会穿了，我们把这些东西和她的书一起拿过去吧。”
林薇的鬼魂突然捂住脸，透明的肩膀抖得厉害。
谭境看了她一眼，转身往楼梯口走，他知道，张嘉素等会儿会去天台透气。
果然，上课铃响后没多久，张嘉素就从教室里出来了。
她没去天台，反而绕到教学楼后的僻静处，那里种着一排排不知名的大树，平时超级多虫子，很少有人去。
林薇的鬼魂跟在后面，眼里满是疑惑。
谭境靠在树影里，看着张嘉素走到一棵树底下，突然停下了。
下一秒，谭境听见一声极轻的笑，不是哭后的抽噎，是带着释然的、近乎诡异的笑。
“哈，哈哈…呵…”张嘉素抬手抹掉眼泪，对着树干轻声说：“爸爸，你看见了吗？
虽然阴差阳错，但我还是为你报仇了。”
林薇的鬼魂猛地僵住，飘到张嘉素面前，透明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张嘉素像是没看见她，继续说道：“五年前你为了帮她，把车开向桥墩，他们都说你是疯子。
现在呢？
她终究也没活过这几年！
她就是该死！
……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你在说什么？”
谭境的声音突然从树后传来。
张嘉素吓了一跳，猛地转身，看见谭境时愣了愣，随即苦笑：“你都听见了？”
“听见你笑了。”
谭境走到她面前，“也看见你爸了，在那辆公交车上。”
张嘉素的脸色瞬间白了，但眉头皱起，“大家都说你是个莫名其妙喜欢自言自语的人，你又跑到我这刷什么存在感！”
谭境没回答，指了指她身后的林薇。
张嘉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虽然什么也看不见，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你什么意思？
她……她也在？”
张素嘉瞬间跑到十米开外，“你真的能看见？”
“嗯。”
谭境点头，“她想知道，你为什么恨她。”
张嘉素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
比刚才更冷：“恨她？
我以前跟她是最好的朋友，你信吗？”
林薇的鬼魂愣住了，透明的手指微微颤抖，没错，她们以前，或者说哪怕是现在都是最好的朋友。
一起打饭，一起洗头，一起偷藏零食，一起在被窝里说悄悄话，张嘉素还帮她瞒过家长，从初中到高中，一起这样好多年。
“我爸去世后，我妈就改嫁了。”
张嘉素低头踢着石子，声音发涩。
“我跟着爷爷过，他总骂我是拖油瓶。
林薇呢？
她爸妈虽然离婚了，可她奶奶总偷偷给她塞钱，冬天还给她织毛衣……”她突然抬头，眼里闪着泪：“五年前我爸出事，新闻里说他是故意撞桥墩，所有人都骂他是疯子！”
“可林薇呢？
甚至要不是他跟我说，我根本就不知道真相！
我都以为我爸爸真的疯了，她跟我说，那个公交车师傅是因为帮她摆托坏人，然后被那些坏人抢夺方向盘才导致一车人出了事。”
张嘉素带着哭腔继续说下去，“可是新闻报道了那么久，都是在指责我爸爸的错！
没有人站出来为我爸爸发声！
就连她这个受益者也冷眼旁观！
还跟我说什么愧疚！
凭什么死的人只有我爸爸！
她就是活该死掉！”
林薇的鬼魂猛地摇头，嘴唇哆嗦着，想说“我。”
却发不出声音。
林薇当时年纪小，发生了这种事情的后续父母也把她保护起来了。
不让她接触那件事情的任何一个人，她也不想回忆，不想思考，回避起来。
就这么放任这件事情沉寂在记忆长河中。
原来张嘉素就是司机老张的女儿。
林薇那点怒气也烟消云散，“事情原来是这样，是我对不起你…嘉嘉，呜。”
愧疚的情绪到达顶点，也因为灵魂体哭不出来。
“你说我为什么那么恨她？”
张嘉素的声音突然拔高，“我恨她明明是受益者，却不肯为我爸爸说话！
我恨她明明拥有那么多，却还是贪心不足！
我失去爸爸之后和妈妈日子过成什么样她看不出来吗！”
身为对方最好的朋友，张嘉素生活发生了巨大的转变，林薇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或者说看出来了，却不愿意了解解决。
林薇的鬼魂突然捂住胸口，透明的身体开始发颤。
“你知道我为什么哭吗？”
张嘉素看着谭境，眼泪掉了下来。
“我哭我爸到死都没等到一句公众的道歉，哭林薇到死都不知道死的人是我爸爸，哭我自己，明明恨她，却还是忍不住想她。”
张嘉素其实换角度也能理解林薇，但并不代表她能原谅。
谭境从口袋里掏出个一块碎布，是他之前在林薇校服上做的：“想跟她聊聊吗？
这个能让她暂时显形。”
张嘉素犹豫了一下，接过碎布。
白色的雾气散开，林薇的身影渐渐清晰，脸上还挂着透明的眼泪。
“嘉嘉……”她终于能发出声音，带着哭腔，“对不起……”张嘉素看着她，突然蹲在地上哭了起来，不是之前在教室里的抽泣，是撕心裂肺的痛哭。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我明明知道你出去一定会出事，却还是没有告诉你阻止你！
小薇，作为朋友我也对不起你，也许我们就到这儿吧！”
张嘉素从蹲的姿势变成跪。
眼泪大滴大滴的砸在地面上。
林薇的鬼魂伸出手，想碰她的肩膀，却只穿过一片空气。
她怪她，也不知道从何怪起，一步错，就走的离对方越来越远了。
谭境转身离开，把空间留给她们。
口袋突然有东西发烫，是公交车司机的工作牌在发热。
谭境低头笑了笑，指尖在牌面上轻轻敲了敲：“别急，很快就能让你们团聚了。”
远处的天空开始变暗，像是有暴风雨要来了。
教学楼后的树底下，两个女生的哭声混杂糅在一起，一个清晰，一个模糊。
等等，谭境突然回头望着那个方向，张嘉素怎么知道林薇出了这个校门一定会出事的！
她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