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走寻常路
教室里像个刚开封的万花筒,塞满了分班初聚的喧嚷与好奇。
“江玙真来我们15班了?”
前排女生压低的嗓音掩不住雀跃,指尖悄悄戳向第三排靠窗的方向,“救命,这颜值是真实存在的吗?”
“尖子班的‘常驻第一’啊,放着重点班不待,屈尊降贵来我们这‘放养区’?”
眼镜男生推了推镜框。
“啧,学神的心思你别猜。
p旁边皮肤黝黑的男生向后一靠,目光扫过那个笔挺的身影,“瞅瞅,白衬衫扣到顶,背绷得像量角器,握笔姿势都透着标准答案味儿——跟咱这群校服能拧出咸菜、笔帽常年失踪的物种,压根不是一个次元。”
江玙捏着钢笔的指尖微微收紧,笔尖在新笔记本上洇开一点微不可察的墨迹。
格格不入。
尖子班的空气是拧紧的发条,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排名的重量。
而15班的嘈杂里裹着一种漫不经心的松弛,偏偏这种松弛,像无形的藤蔓缠得他莫名紧绷。
他不习惯成为焦点,更厌恶“江玙”二字被死死钉在“尖子班第一”的标签上,像件磨得人皮肤生疼的旧衣。
视线投向窗外,香樟叶被晒得油亮,蝉鸣聒噪得令人昏沉。
桌肚里的手机一震,屏幕亮起父亲江宗棠的简讯:“有事打电话。”
江玙垂眸扫过,未回。
锁屏的暗光映出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父亲的关怀,总像隔着层薄雾的灯,亮着,却暖不透空寂的夜。
“哎,重磅消息!”
后排突然爆出压着兴奋的男声,“许正阳!
也在咱班!
就初中部那个红毛的战神!
上学期末,隔壁职中五个堵他放学路,你猜怎么着?
被他三两下放倒了,还没下狠手,就撂了句警告,啧,帅炸了!”
“红毛?
教导处能忍?”
“管得住才怪!
那可是许哥!”
另一个声音抢白,带着点与有荣焉,“不过讲道理,许哥人真不赖。
他班一小姑娘被别的班男的性骚扰,他过去往那儿一站,眼皮都不抬,那男的就自个儿灰溜溜地跑了,那气场!”
细碎的议论像沙粒滚过江玙耳畔。
他无意识地转了下笔。
“许正阳”——一个和他截然相反的存在,鲜活、带刺,像盛夏正午首射的太阳,光芒灼人,带着某种他隐秘向往却无法企及的……自由。
上课铃迫近的最后一分钟,教室后窗突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紧接着是几声压抑的抽气。
靠窗的同学猛地回头。
江玙循声望去——只见后窗防盗栏被人从外灵巧拨开,一只沾着草屑的白色板鞋踏了进来。
接着是件洗得发白、拉链首抵下巴的校服外套,半张脸埋在里面,只露出一截酒红色的发尾,被风撩起,扫过衣领。
那人翻身落地,动作干净利落,膝盖微屈卸力,几乎没发出声响。
他随意拍掉外套上的灰,露出里面黑色T恤的领口,印着某个小众乐队的暗纹Logo——不算违规,却与周遭整齐划一的校服形成无声的叛逆宣言。
“许正阳!”
抱着点名册踏进门的班主任柏松沅在讲台前站定,镜片后的目光精准锁定,“开学首日就迟到,还翻窗?
你这谱摆得挺大啊!”
许正阳没应声,只朝讲台方向极其敷衍地抬了抬下巴。
他的红发比传闻中短些,约莫到肩膀,色泽是雾蒙蒙的酒红,在阳光下流转着低调的光泽,额前碎发随意搭落,恰好盖住耳际。
很寻常的颜色,落在他身上却有种奇异的、夺目的漂亮。
江玙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滞了一瞬。
“真漂亮……”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滑过脑海。
许正阳环视一周,目光最终落在江玙身侧——整个教室仅剩的空位。
他走过来时,带起一阵风,裹挟着淡淡的、类似柑橘叶在秋风里揉碎的气息,清冽干净。
校服口袋上别着一枚冷硬的几何线条金属徽章,像个神秘的图腾。
帆布包被随意塞进桌肚,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本杂志封面:冷色调的废墟之上,长风衣的背影孤绝而立,风格锐利。
“新来的?”
许正阳落座,椅子腿在地上刮出短促的轻响。
他侧过头,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浅褐色的眼瞳在阳光下剔透得像琉璃,并非传闻中的凶戾,只有一片疏懒的漠然。
江玙回视:“嗯,江玙。”
指尖依旧捏着那支沉甸甸的钢笔。
“许正阳。”
对方报完名字,便不再多言,从包里抽出语文书摊开。
书页空白处,几笔潦草的涂鸦线条张牙舞爪。
柏松沅点名,“许正阳”三字出口时,他顿了顿,目光如探照灯般扫来:“上课精神点,别总跟没骨头似的趴着。”
许正阳含糊地“嗯”了一声,头也没抬,手指却稳稳地转着一支笔,流畅得不像在走神。
数学课。
柏松沅的粉笔在黑板上疾走,推导着函数公式。
江玙凝神记录,余光里,许正阳快速翻着书页,不像研读,倒像在搜寻什么猎物。
讲到一道经典例题,柏松沅忽然点名:“许正阳,说说这题的解法。”
许正阳显然没料到这一出,慢半拍地起身。
动作间,额前碎发被带开——江玙的笔尖骤然钉死在纸上。
那只暴露在光线下的耳朵,耳骨上赫然并排钉着三枚极细的银环,最下方的耳垂,缀着一粒微小的银色耳钉。
阳光掠过,瞬间迸射出一道冷冽的碎芒,快得如同幻觉。
“不会。”
许正阳的声音平淡无波,视线落在虚空,浑然不觉秘密己泄露一角。
柏松沅皱眉:“坐下!
听课专心点!”
许正阳坐下,几乎是本能地抬手,迅速将发丝拨回原位。
那排隐秘的银光瞬间被掩藏,仿佛从未存在。
江玙握着笔,指尖残留着笔杆微凉的触感,心口却莫名有些发烫。
他看着许正阳重新低下的侧影,酒红的发尾贴着白皙的后颈。
这个顶着“红毛魔王”标签的同桌,远比传闻复杂——就像那身规整校服下的耳钉,藏着某种矛盾的、引人探究的暗涌。
下课铃炸响的瞬间,许正阳己抓起帆布包,身影如风般卷向后门,消失在走廊拐角。
那抹酒红在人群中异常醒目,却又奇异地不显张扬。
江玙垂眸,笔记本上,那道因他顿笔而洇开的墨痕,恰好落在“二次函数”平滑的图像旁,像一个突兀闯入的、意义未明的标点。
窗外,香樟叶被风掀起,露出其后大片澄澈的蓝。
九月的阳光依旧灼热,却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那惊鸿一瞥的银色冷光,悄然落进了这节漫长开学第一课的尾声里,留下细微的、持续震颤的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