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青春之记忆中的她

爱，是什么？

‌世俗默许的范式？

生理本能的驱动？

亦或是柏拉图口中灵魂的吸引？

我在此谈论的爱，其视野与边界，必然被我的身份和视角所框定——一个刚挣脱青春期懵懂、却又被成年世界的重量猝然压住的半幼稚青年。

我的思考，便是这夹缝中的产物。

我曾反复叩问，却总难觅答案。

究竟是什么蒙蔽了我的感知？

是每次面对异性时，那不受控的、仿佛源自血液深处的悸动，它如同潮汐般准时？

还是每当与同性友人谈论起“异性话题”时，心底那阵莫名涌起的、浓稠的厌恶？

话说回来，这厌恶又从何而来？

她们并未做错什么。

这种无根无由的排斥，是否本身就是一种偏差？

一种需要修正的……错误？

“喂，你这家伙！”

心底的声音尖锐地刺破自省，“说到底，你还是放不下那些原始的冲动吧！

方才种种，不过是给自己披上思考的华服，掩饰赤裸的欲望！”

但，等等！

一上来便将一切归结为欲望的驱使，这是否过于粗暴？

正如那些高喊“脱离低级趣味”的宣言，往往成了停止追问的漂亮借口。

欲望何时成了思想的遮羞布？

拨开这层浓雾。

在撇开那些汹涌的、初级的本能之后，若没有更深层的意识驱动力，这无根无由的反感又从何解释？

然而，那潜藏在意识深处、驱动着莫名厌弃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砰！

‌思维的轨迹被物理的冲击骤然切断。

不亚于白垩纪那颗终结纪元的小行星撞击地球。

现实的一切瞬间失焦、分崩离析，仿佛要被这股力量狠狠撞飞！

“真是的……”我呻吟着，勉强撑起身体，像搁浅的鱼在冰冷坚硬的地面摸索。

视野一片混沌的色块——我那该死的眼镜呢？

（这生理的缺陷，虽是年少时贪婪汲取荧幕光线的自食其果，怨不得天地）。

为了弥补这自造的囚笼而佩戴的玩意儿，真的值得么？

念头闪过，随即自嘲：当然值得。

人类为了掩盖痛苦或不适，总能找到最细致的工具，甚至乐于为其镶上金边。

他妈的，指尖触到的只有冰凉的地板和灰尘。

就在焦躁即将吞噬理智时，一双微凉的手——指尖带着奇异的稳定感——轻轻地将镜架重新落回我的鼻梁。

刹那间，世界被重新校准，轮廓清晰如洗。

能看清的世界，真好。

目光本能地聚焦于眼前最近的景象——一片纯白的布料，包裹着柔和的弧线，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视线再往下，散落一地的纸张文件如同白色的羽毛铺陈开来。

一股清冽的果香悄然渗入鼻腔，混合着纸张的微尘气息。

是苹果？

还是阳光晒过的青草？

一种干净的、令人微醺的芬芳。

“你没事吧？”

一个声音响起，像清泉滴落石面，瞬间扰乱了尚且眩晕的听觉神经。

视线循声上移。

她半蹲在我面前，手正从我的眼镜旁收回。

感谢你，陌生的施救者，这精准的“复明”之恩。

那么，此刻剧本该如何上演？

答案几乎是刻在本能里的肌肉记忆——那套浸淫多年、早己化为条件反射的道歉仪式。

我弹簧般弹起身，腰弯成标准的九十度：“啊……万分抱歉！

是我太失礼了！

刚才完全走神了，您……您没受伤吧？”

敬语，必须滴水不漏。

慌乱是最好的身份掩护。

“嗯，嗯……”回应含糊而短促，她的注意力显然不在我身上。

头低垂着，双手正焦急地、小心翼翼地拢起散落西处的纸张文件。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那些雪白的纸页和她微蹙的眉间跳跃。

刚才那场意外的撞击，让这些承载着不知名信息的载体，如同受惊的白鸽般扑簌簌地飞落满地。

"又搞砸了..."这个念头像块石头般砸进胃里，在胸腔激起一阵酸涩的涟漪。

我慌忙蹲下身，膝盖砸在沁着消毒水味的地砖上，包甩出去时拉链划出刺耳的声响。

"实在对不起！

我来帮你。

"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尖利，尾音在空调冷气里微微发颤。

我们就这样在早高峰的走廊中央形成一座碍事的孤岛。

周围穿梭的脚步声里夹杂着几声不耐烦的"借过"，某位教授的皮革公文包擦过我发顶，带起一阵古龙水与咖啡混合的气息。

但散落的文件意外地少——图书馆的蓝色印章在纸角若隐若现，纸张边缘整齐得像用钢尺压过，看来是某个勤工俭学的学生。

透过百叶窗的光栅在地面投下条纹状的阴影，我们的影子在其中被切割成碎片。

当我把整理好的文件递过去时，目光终于得以名正言顺地攀爬过她的轮廓：藏青色长裙在脚踝处堆起细小的褶皱（七月的阳光正炙烤着窗外蝉鸣，热浪让远处的旗杆看起来像在融化），衬衫第二颗纽扣上方有块墨水渍，形状像极了地理课上画过的科西嘉岛。

圆框眼镜不断滑落到被刘海遮挡的鼻梁上，她推眼镜时小指会不自觉地翘起——这该死的熟悉感突然击中了我。

原来是她。

教室后排永远缩在参考书堆里的那个女生，总用荧光笔在《追忆似水年华》上划满波浪线。

三年来我们共享着同样的空气，却像两个不同频道的幽灵，在晨读声的掩护下偷听对方翻书的声音。

"文件...没损坏吧？

"我盯着她翻动纸张的手指，指甲剪得短而干净，指关节处有钢笔长期摩擦留下的淡黄色茧。

"应该没有。

"答案像被裁纸刀切过般平整。

没有恼怒的颤音，很好。

社交义务到此为止，像自习课上传到半途就被老师没收的纸条。

"那就好。

"转身时，衬衫后背己经黏在了皮肤上。

走廊尽头的阳光白得刺眼，而那个关于"爱是什么"的问题，又悄悄爬回了意识的裂缝里——前不久浮现是在毕业典礼那天，看着她独自坐在角落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