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清晨总是来得特别早，天刚蒙蒙亮，张明远就已经起床了。
他轻手轻脚地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生怕吵醒了睡在隔壁房间的学生们。
十月的山风带着凉意，他裹紧了那件穿了五年的旧毛衣，走到院子里打了一桶井水。水很凉，
泼在脸上让他瞬间清醒。张明远抬头看了看天色，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他转身回到屋内，
点燃煤油灯，开始批改昨天的作业。"张老师，您又起这么早。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张明远回头，看见王小花揉着眼睛站在门口。
这个十二岁的女孩是学校里年龄最大的学生，也是最早到校的一个。"小花啊，
怎么不多睡会儿？"张明远放下红笔，温和地问道。"我听见您起床的声音了。
"王小花走进来，熟练地拿起水壶，"我去烧水，一会儿同学们来了好喝。
"张明远微笑着点头，继续低头批改作业。他的胃部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让他不得不停下笔，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这疼痛最近越来越频繁了，
但他一直没时间去县医院检查。"老师，您怎么了？"王小花敏锐地察觉到异样，
放下水壶跑过来。"没事，就是有点胃疼。"张明远勉强笑了笑，"老毛病了。
""我去给您倒杯热水。"王小花担忧地看着他，转身去倒水。
张明远望着这个懂事的女孩的背影，心中一阵温暖。王小花是他最早的学生之一，
父母在外打工，和年迈的奶奶相依为命。六年前她第一次走进这个简陋的教室时，
还是个怯生生的小女孩，如今已经能帮他照顾其他孩子了。不一会儿，其他学生也陆续到了。
这个所谓的"学校"其实只是村里废弃的祠堂改建的，一间大屋子，
五个年级的十二个孩子都在一起上课。张明远是这里唯一的老师。"同学们早上好。
"张明远站在那块斑驳的黑板前，微笑着问候。"老师早上好！"孩子们齐声回应。
"今天我们继续学习分数运算..."张明远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题目。
上午的课程进行到一半时，张明远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扶住讲台才没有倒下。
孩子们都专注地低头做题，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常。他悄悄从口袋里摸出药片吞下，
这是上周去镇上卫生所开的止痛药。下课铃响后，孩子们欢呼着跑出教室去吃午饭。
张明远慢慢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其实就是一张旧课桌，上面堆满了作业本和教材。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是县教育局发来的，通知他下周去县里参加教师培训。他叹了口气。
去县里意味着要离开孩子们至少三天，而且...他终于可以去医院做个检查了。
这几个月来，腹痛、乏力、食欲不振一直困扰着他，但他始终抽不出时间去看病。"老师，
您怎么不吃饭？"王小花端着饭碗站在门口，碗里是热腾腾的土豆炖白菜。"这就来。
"张明远收起信件，跟着王小花走到院子里。其他孩子们围坐在一起，
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看到老师来了，立刻安静下来。"李强，
你碗里的肉怎么跑到王刚碗里去了？"张明远眼尖地发现。
被点名的两个孩子不好意思地笑了。李强挠挠头："老师，王刚说他从来没吃过猪肉，
我想让他尝尝..."张明远心头一热。这些山里孩子虽然物质匮乏，却有着最纯净的心灵。
他把自己碗里的肉分给两个孩子："都尝尝，但记住，好东西要大家一起分享。
"午饭后是阅读时间，张明远给低年级的孩子讲故事，高年级的则自己看书。
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棂洒进来，照在孩子们专注的小脸上。张明远看着这一幕，
突然感到一阵心酸。十年了，他在这所山村小学已经教了十年书，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学生。
而他自己，也从当年那个满腔热血的青年，变成了如今这个两鬓微霜的中年人。傍晚放学后，
孩子们陆续被家长接走，只剩下王小花还留在教室打扫卫生。"小花，你也回去吧，
奶奶该着急了。"张明远说。"老师，您脸色不太好。"王小花放下扫把，担忧地看着他，
"我帮您把药拿来吧？"张明远摇摇头："不用了，你快回去吧，天黑前要到家。
"等王小花走后，张明远锁好教室门，慢慢走回自己在学校后面的小屋。一进门，
他就支撑不住地倒在床上，剧烈的疼痛让他蜷缩成一团。他颤抖着摸出药瓶，
却发现已经空了。那一夜，张明远几乎没怎么睡。天刚亮，他就决定今天请假去县医院。
他写了一张纸条贴在教室门上："今日老师有事外出，同学们自习。"步行两小时到镇上，
再坐三小时颠簸的班车，张明远终于到了县医院。检查过程很漫长，
抽血、B超、CT...当最后一项检查做完时，天色已经暗了。"张老师是吧？
"一位中年医生拿着检查报告，表情严肃，"请您家属一起来听结果吧。
""我没有家属在这里。"张明远平静地说，"您直接告诉我吧。
"医生犹豫了一下："您的肝脏发现一个肿瘤，已经很大了...初步诊断是肝癌晚期。
"张明远感到一阵耳鸣，医生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如果不及时治疗，
可能只剩下三到六个月...建议立即住院...""治疗...需要多少钱？
"张明远轻声问。医生报出一个数字，那是张明远五年工资的总和。"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张明远站起身，礼貌地点头，"我需要...考虑一下。"走出医院，夜幕已经完全降临。
张明远站在县城的街头，看着霓虹闪烁，车水马龙，感到一种不真实的恍惚。
他摸出口袋里所有的钱，数了数，只够买一些止痛药和回程的车票。回村的路上，
张明远一直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他想了很多，想起十年前大学毕业时，
他放弃了城市的工作机会，
走出大山的学生；想起王小花那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还有半年..."他喃喃自语，
"至少要把这届学生送到毕业。"第二天清晨，当王小花像往常一样第一个到达学校时，
惊讶地发现教室门已经开了，张明远正在黑板上写字。"老师！您回来了！
"她惊喜地跑进去。张明远转过身，脸色苍白但面带微笑："是啊，事情办完就赶紧回来了。
昨天你们自习得怎么样？
""我们都按您布置的作业做了..."王小花突然注意到老师桌上放着一大袋药，"老师，
您生病了吗？""只是些胃药。"张明远轻描淡写地说，"来，帮我把这些新练习册发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张明远仿佛忘记了医生的诊断。他比以往更加认真地备课、批改作业，
常常工作到深夜。只有当他独自一人时，才会允许自己因疼痛而蜷缩起来，
然后吞下大把的药片。一个雨天的傍晚，其他孩子都走了，王小花留下来帮张明远整理教室。
"老师，您最近瘦了好多。"王小花忧心忡忡地说。张明远正在批改作业，
闻言抬起头："是吗？可能是天气转凉的缘故。""您要保重身体。"王小花认真地说，
"村里人都说，您是咱们村的'明灯'。"张明远心头一热，
眼眶有些湿润："傻孩子..."突然，一阵剧痛袭来，他猛地咳嗽起来，
竟咳出了一口鲜血，溅在面前的作业本上。"老师！"王小花惊恐地叫道。张明远想安慰她，
却感到天旋地转，随后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当张明远再次醒来时，
发现自己躺在县医院的病床上。窗外是漆黑的夜，只有走廊的灯光透过门上的小窗照进来。
他感到手臂上插着管子，床边挂着输液瓶。"老师！您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张明远转头，看见王小花蜷缩在旁边的椅子上，显然一直守在这里。
"小花...现在几点了？你怎么在这里？"张明远虚弱地问。"晚上十一点了。
"王小花揉揉眼睛，"村里人把您送来的，医生说...医生说..."她的声音哽咽了。
张明远明白了。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女孩的头发："别怕，老师没事。""您骗人！
"王小花突然哭起来，"医生说了，您病得很重很重...为什么不早说？
为什么要一直坚持上课？"张明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说："因为你们对我很重要，
比我的生命还重要。"王小花扑在病床上大哭起来。张明远轻轻拍着她的背，
就像多年前她第一次来上学时摔倒了，他安慰她那样。第二天，
村里的干部和几个学生家长来了，他们凑了一些钱，但远远不够治疗费用。
张明远坚持要出院，说要回去给孩子们上课。"张老师，您这样会..."村长欲言又止。
"我知道。"张明远平静地说，"但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想用在最有意义的事情上。
"令人意外的是，王小花主动提出要留在医院照顾张明远。她奶奶也同意了，
说这孩子倔得很，认定的事谁也拦不住。于是，白天王小花在医院照顾张明远，
晚上就在病床边写作业。其他学生轮流来看望，带来课堂笔记和作业让老师批改。渐渐地，
这间病房变成了临时教室，孩子们围在病床周围听张明远讲课。一个月后的清晨，
张明远的情况突然恶化。医生进行了紧急抢救，
出来后对守在外面的王小花和村民们摇了摇头。"他想见王小花。"医生说。
王小花含着泪走进病房。张明远虚弱地躺在那里，脸色灰白，但看到女孩进来，
还是露出了微笑。"小花..."他轻声唤道。"老师，我在这里。"王小花握住他的手。
远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这是我这些年的教学笔记...从李老师那里继承的，
现在交给你...""老师...""你是我最优秀的学生..."张明远的声音越来越轻，
"答应我...继续学习...帮助其他孩子...""我答应您！"王小花泪如雨下。
张明远满足地闭上眼睛，嘴角挂着微笑。监护仪上的心跳变成了一条直线。窗外，
初冬的阳光照进来，洒在那本厚厚的笔记本上，封面上是张明远工整的字迹："教育之光，
永不熄灭"。葬礼那天，全村人都来了。王小花站在人群最前面，
怀里紧紧抱着张明远留给她的那本教学笔记。初冬的风刮得人脸生疼，但她一动不动，
看着村民们将那个简单的木棺缓缓放入土中。"张老师是咱们村的大恩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