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室峰深处,本该是松涛如梵呗、鸟鸣作禅音的所在。可今日,这千年佛门清静地,
却被一种极其不和谐的、撕裂空气的尖啸声粗暴地捅了个对穿。“呜嗡——!!!
”那声音低沉时如困兽咆哮,高亢时又似金铁刮擦,狂暴的音浪蛮横地撞在陡峭的石壁上,
激起层层叠叠、令人心悸的回响。栖息在古松枝头的乌鸦被惊得魂飞魄散,
“呱呱”怪叫着冲天而起,黑压压一片,仿佛一片骤然腾起的、带着诅咒的墨云。
就连半山腰云雾缭绕的达摩洞里,沉积了不知几百年的石钟乳,
也被这持续不断的音波震动波及,簌簌地落下几缕细微的尘灰。声音的源头,
是一团在狭窄后山盘道上疯狂扭动的、火焰般的红影。一辆法拉利488 GTB,
正以近乎失控的姿态,碾过那些由历代高僧足迹磨平的光滑青石。它的引擎盖下,
那台3.9升双涡轮增压V8心脏,
正发出足以令任何血液未冷的生灵肾上腺素飙升的狂野嘶吼。每一次凶悍的降档,
排气管都会爆裂般喷吐出灼热的蓝色火焰,将路旁几丛刚抽出嫩芽的野草燎得焦黑卷曲。
昂贵的倍耐力轮胎疯狂啃咬着湿滑的古老石面,发出刺耳的尖叫,每一次过弯,
车尾都带着一种玩命的、挑衅般的甩动,
仿佛随时要将这昂贵的意大利机器连同里面的人一起,抛下那深不见底的悬崖。驾驶座上,
智能方丈那颗锃亮的光头,在午后斜射的阳光里,反射着近乎圣洁的辉光。
他脸上没有半分惊惧,反而是一种近乎朝圣般的专注与……享受?
一只蒲扇般的大手稳稳地扣在包裹着顶级Alcantara的方向盘上,
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另一只手,竟还极其“敬业”地掐着一个标准的说法印,
虚虚地按在降下的车窗框上,任凭疾风将他宽大的杏黄僧袖吹得猎猎作响,
如同两面招展的破旗。副驾上,则完全是另一番光景。
一位身姿曼妙、容颜足以令佛前优昙花都黯然失色的女修,
被离心力死死地压在昂贵的真皮桶椅里。她精心挽起的云鬓早已被狂风吹得凌乱不堪,
几缕乌黑的发丝粘在因惊吓过度而失血的俏脸上。
纤纤玉指死死抠住门框上那个精致的“跃马”徽标,指关节绷得毫无血色。
那双原本勾魂摄魄的桃花眼,此刻瞪得溜圆,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恐惧和生理性的眩晕,
几乎要翻出眼白。每一次轮胎在湿滑石头上失控般的滑动,
每一次车身紧贴悬崖边缘的惊险掠过,都伴随着她一声压抑不住的、短促而尖利的惊呼,
如同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云雀。“方……方丈!慢……慢点!要……要掉下去了!
”女修的声音破碎在风里,带着哭腔。智能方丈置若罔闻,
脸上那抹享受般的微笑反而加深了。他猛地一打方向盘,
法拉利以一个近乎漂移的姿态甩过一块突出的鹰嘴岩,车尾几乎扫到了岩石边缘松动的碎石。
碎石哗啦啦滚落深渊,半晌才传来微弱的回响。“女施主,莫慌!
”智能方丈的声音被狂风扯得有些变形,却异常洪亮,盖过了引擎的咆哮,
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禅机”,“此乃‘红尘炼心体验舱’!须得此等极速,
方能引动那潜藏最深的心魔业火!转速越高,心魔越盛!心魔越盛,破障之力越强!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僧这是在助你修行啊!抓紧了!”他话音未落,
右脚猛地将油门踏板跺到底!引擎发出一声被彻底激怒的、震耳欲聋的咆哮,
转速表指针疯了似的直逼红区!法拉利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后臀,猛地向前一窜,
疯狂地撕扯着前方的空气和山路!
女修那声“啊——”的尖叫被陡然拔高的速度硬生生憋了回去,只剩下喉咙里绝望的嗬嗬声,
脸色惨白如纸。就在这团狂暴的红色火焰即将冲过达摩洞下方最后一个惊险弯道时,
一个枯瘦、黝黑,如同刚从地狱熔炉里捞出来的人形焦炭,突兀地出现在弯道尽头的巨石旁。
那是玄苦。他赤裸着上身,只穿着一条早已看不出原色、打满补丁的破烂僧裤。
常年苦行留下的烙印深深刻在他身上:皮肤是烈日和风沙淬炼出的古铜色,
粗糙得像千年古树的树皮,紧紧包裹着嶙峋的、仿佛只有骨头的躯体。
一道道深可见骨的旧伤疤纵横交错,如同狰狞的蜈蚣爬满了他的前胸后背。他的双脚赤裸,
沾满污泥和干涸的血迹,脚底板的老茧厚得如同套上了一层天然的草鞋。肩上,
沉重地压着一副几乎与他枯槁身躯等高的巨大木枷,
枷锁粗糙的边缘深深陷入他肩胛骨附近的皮肉里,磨出暗红色的印痕。
他正艰难地、一步一顿地向上攀登,每一步落下,
那沉重的木枷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脚下的碎石被踩得簌簌滚落。
法拉利那足以撕裂耳膜的狂暴声浪和刺鼻的轮胎焦糊味,如同实质的攻城锤,
狠狠撞在玄苦身上。他猛地停住脚步,如同被无形的闪电劈中,
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他那双深陷在眼窝里、原本只有无尽疲惫和木然的眸子,
在看清那团疾冲而来的红色魅影,尤其是看清驾驶座上那颗反射着阳光的熟悉光头时,
瞬间凝固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碾碎。
智能方丈显然也瞥见了前方那尊“人形路障”。他眉头一皱,带着被打扰了雅兴的不耐烦,
脚下一松油门,同时猛踩刹车!“吱嘎——!!!”刺破苍穹的刹车尖叫再次惊起无数飞鸟。
昂贵的碳陶瓷刹车盘瞬间被灼烧得通红,散发出刺鼻的白烟。法拉利带着巨大的惯性,
在湿滑的青石路面上剧烈扭动着车身,轮胎疯狂摩擦,拉出几道浓黑的橡胶印记,
终于在距离玄苦那双沾满泥泞的赤脚不足三尺的地方,险之又险地停了下来。
车头几乎要贴上那副沉重的木枷。引擎低沉地咆哮着,怠速运转,如同野兽不甘的低吼。
灼热的气浪夹杂着昂贵的机油味和轮胎焦糊味,扑面而来,吹拂着玄苦破烂的裤脚。车厢内,
一片死寂。只有女修劫后余生般剧烈而急促的喘息声。
智能方丈脸上那抹享受的“禅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被打扰的、混合着惊讶的尴尬。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方丈的威仪,
但那声音在引擎的余韵里显得有点干巴巴:“呃……玄苦师弟?你……你这是……负重登山?
好……好修行!好修行!
”他下意识地捻动了一下手腕上那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颗颗圆润如龙眼的金丝楠木佛珠。
玄苦没有动。他像一尊被风化了千年的石像,保持着那个僵硬的转身姿势。深陷的眼窝里,
那两颗凝固的眼珠,死死地钉在智能方丈那颗光头上,仿佛要穿透颅骨,
看清里面究竟装了什么。那目光里,最初是纯粹的、足以冻结灵魂的震惊,
如同看到佛祖的莲座下突然长出了魔王的犄角。随即,这震惊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
剧烈地沸腾、转化,升腾起难以言喻的悲愤和……一种信仰根基被彻底撬动、崩塌前的绝望。
他的嘴唇哆嗦着,枯瘦的身体因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微微颤抖,
肩上的木枷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咯吱”声。过了足足有七八个心跳那么漫长的时间,
一个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岩石、带着灵魂撕裂般痛楚的声音,
才艰难地从他干裂的唇缝里挤出来,每一个字都像带着血:“师……师兄……”玄苦的目光,
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艰难地从智能方丈那颗刺眼的光头,
挪移到副驾上那位惊魂未定、云鬓散乱、眼角似乎还噙着泪花的女修身上。那女子容色绝艳,
此刻却花容失色,紧紧裹在身上的罗裙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
在智能那身庄严的杏黄僧袍旁,构成一幅荒诞到令人心碎的图景。
玄苦眼中的悲愤瞬间被点燃,烧成了熊熊烈火。他猛地踏前一步,
沉重的木枷撞在法拉利的前保险杠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伸出一根枯枝般、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指,颤抖着指向智能,指向那辆火红的钢铁怪兽,
指向副驾上娇艳的女修,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般的控诉,
在这被引擎怠速声污染的山谷里炸开:“您!您这算哪门子的修行?!!
”“袈裟半卷灯青暗,罗裙半擎天见明!”玄苦的声音嘶哑凄厉,如同杜鹃啼血,
字字句句砸在智能脸上,“我少林千年古刹!达摩祖师面壁之地!清规戒律,晨钟暮鼓,
是为斩断红尘,明心见性!可您!身为方丈!万僧表率!”他胸膛剧烈起伏,
破烂的僧裤下枯瘦的腿因激愤而微微打颤,肩上的木枷更是咯吱作响:“您看看!
您看看您这做派!怀抱佳人,口念弥陀!驾着这……这钢铁妖物,在这佛门清净地横冲直撞!
惊扰祖师安眠!污秽山门灵气!这引擎的污浊之气,这女子的脂粉之香,师兄!
您这是修的什么禅?悟的什么道?!您这是……这是……”玄苦气得浑身筛糠,
后面的话竟噎在喉咙里,只剩下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一双眼睛死死瞪着智能,
几乎要喷出火来。那沉重的木枷随着他身体的颤抖,一下下撞击着法拉利闪亮的车头,
留下几道不起眼的灰黑印子。法拉利车内,气氛降到了冰点。
智能方丈脸上的尴尬和那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在玄苦这泣血般的控诉下,
如同被投入沸水的薄冰,迅速消融。然而,取而代之的并非羞愧或恼怒,
而是一种近乎“悲悯”的……无奈?
仿佛一位得道高僧在看一个执迷不悟、无法理解更高妙法的愚钝弟子。他轻轻叹了口气,
那叹息声在引擎低沉的轰鸣背景音里显得格外清晰。他甚至还伸出手,
抚性地、极其自然地拍了拍副驾上那位仍因惊吓和眼前这激烈冲突而瑟瑟发抖的女修的手背,
动作轻柔,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体贴。“唉……”智能方丈摇着他那颗光亮无比的头颅,
脸上的表情混合着“你太幼稚”和“我本不欲点破”的复杂意味,
目光重新投向车外怒发冲冠的玄苦。“师弟啊师弟,”他开口了,声音平和,
甚至还带着一丝循循善诱的“禅意”,与他身下这头咆哮的钢铁怪兽形成荒诞的对比,
“你着相了!大大的着相了!”他那只拍过女修手背的手抬了起来,带着金丝楠木佛珠,
指向车内奢华的真皮内饰、闪亮的仪表盘,最后落在方向盘中央那匹跃起的烈马徽标上。
“此物,”智能方丈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非是妖物,
乃是贫僧最新参悟的‘红尘炼心体验舱’!”“体验舱?”玄苦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那悲愤的表情瞬间凝固,扭曲成一个难以置信的怪异模样,连肩上的木枷都忘了撞击。
“正是!”智能方丈用力一点头,光头在阳光下晃出一道弧光,“师弟,你只知枯坐面壁,
背负枷锁,以皮肉之苦磨砺己身,此乃下乘法门,苦则苦矣,然红尘万丈,心魔百态,
岂是区区皮肉之苦能尽显?”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宣示真理般的激昂,
盖过了引擎的低吼:“你看这‘体验舱’!转速越高,推背之力越强,贪嗔痴慢疑,
五毒心魔便如影随形,翻腾肆虐!速度越快,诱惑越大,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须得在这极致的诱惑与极致的凶险之间,把握刹那的清明,降服心猿,勒住意马!此等炼心,
直指根本,凶猛酷烈,远胜你那枯坐百年!”他顿了顿,
目光扫过副驾上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因他这番话而带上几分奇异光彩的女修,
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至于这位女施主……”智能方丈的手,
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指点迷津”的姿态,轻轻拂过女修微微颤抖的肩膀。
“更是贫僧‘以欲制欲’‘勘破色空’无上法门的‘明心宝鉴’!红颜如花,娇躯似火,
近在咫尺,吐气如兰……”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在吟诵某种秘传的经文,
“此等蚀骨销魂之诱惑,时时刻刻冲击道心!唯有在这‘体验舱’的极速飞驰之中,
怀抱至美,心念不动,方能证得那‘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究竟涅槃!
此乃大勇猛、大智慧、大自在!岂是尔等枯守清规的榆木脑袋所能参透?
”一番“高论”说完,智能方丈双手合十,宝相庄严地宣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师弟,
你道行太浅,不识此等精妙法门,情有可原。速速让开,
莫要耽误贫僧与这位女施主共参‘色空大道’,进行下一阶段的‘高速心魔压力测试’!
善哉,善哉!”他那只合十的手放下,已经重新搭在了方向盘上,脚下轻点油门,
引擎发出一声蓄势待发的低沉咆哮,排气管喷出几缕淡淡的蓝烟,灼热的气浪再次扑向玄苦。
玄苦僵立在原地,如同被九天玄雷劈中,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焦透了。
他那双深陷的、燃烧着悲愤火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打败认知后的茫然和空洞。
枯瘦的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肩上的木枷似乎沉重了千倍万倍,压得他本就佝偻的脊背更加弯曲。
他看着智能方丈那张宝相庄严却说着惊世骇俗之语的脸,
看着那辆随时准备再次咆哮而去的红色钢铁怪兽,
理邪说”流露出几分奇异光彩的女修……一股混合着极致荒谬、极致悲凉、极致愤怒的浊气,
猛地从他胸腔深处炸开!“噗——!”一口暗红色的、带着浓重腥气的淤血,
毫无征兆地从玄苦口中狂喷而出!如同被重锤击碎的朱砂,星星点点,
凄厉地溅射在法拉利那光洁如镜、火焰般跃动的红色引擎盖上。那刺目的红与红交织在一起,
构成一幅触目惊心的画面。玄苦的身体晃了几晃,如同狂风中断了最后一丝牵线的木偶,
沉重地、无声地向后倒去。那副巨大的木枷先一步砸在坚硬冰冷的青石路面上,
发出一声令人心颤的闷响。“师……师兄……”他仰面朝天,双目圆睁,
死死盯着被树枝切割成碎片的天空,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