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石魚，曾是青崖宗百年难遇的天才。这话不是我吹的，是当年宗主亲口说的。
他说我根骨清奇、灵脉通达，三岁引气入体，七岁凝丹成形，十二岁便已踏足金丹境，
是宗门自开派以来最年轻的金丹修士。他还当着全宗上下几百号人的面，
把“未来宗主”四个字说得掷地有声，
仿佛我石魚的名字已经刻进了青崖宗千秋万代的碑文里。可现在呢？
我现在蹲在北荒边陲一个叫“泥瓮镇”的破地方，穿着件补了十七个补丁的旧道袍，
脚上那双靴子前头裂了口，走起路来像张着嘴骂天。
我靠捡修士打架后掉下的废丹、断剑、烂符纸换酒喝。一粒废丹能换三文，
一把断剑熔了值二十文，若运气好捡到半张未燃尽的高阶符，兴许能换一壶浊酒。
我最爱喝的是“醉云春”，五文一壶，便宜，烈，
喝多了会梦见以前的事——梦见青崖峰顶那片雪松林，
梦见师尊站在我闭关的石室前轻叹：“这孩子，天赋太高，心却太静。”心太静？
我现在心静得像个死人。事情还得从那次闭关说起。那年我十七，
修为卡在金丹中期已有半年。宗主说，这是“天劫前兆”，需闭死关，破境冲击元婴。
我进了后山“忘忧洞”，那是宗门最深的闭关地，布有九重封禁阵法，外人不得入，
内人不得出，唯有突破或身死，方能开启。我盘坐在寒玉台上，吞下三枚“凝神丹”，
运转《青崖心经》第九重，意守丹田，神游太虚。那一夜，星河倒卷，灵气如潮，
我感觉元婴已在丹田中初具轮廓，只差临门一脚……然后——我就睡着了。不是入定，
不是走火入魔，就是……睡着了。像凡人困极了打个盹那样，眼皮一沉，意识一黑，没了。
再睁眼时，洞外阳光刺眼。我揉了揉眼睛，觉得不对。忘忧洞外本该有守关弟子轮值，
可此刻四下寂静，连风都停了。我推开石门，一股焦臭扑面而来。青崖宗……没了。
山门塌了，主殿烧成黑炭，灵田干涸龟裂，护山大阵的灵石尽数碎裂，像被什么巨兽啃过。
我一路狂奔，喊着师尊、师兄、师姐的名字，回应我的只有乌鸦的啼叫和风穿残垣的呜咽。
我在废墟里翻了三天三夜，终于在藏经阁的瓦砾下找到了一块残碑，
上面刻着几个血字：“魔教东来，血洗七宗。青崖不降，尽诛之。
”落款是“玄阴教·左使·厉无咎”。我跪在那儿，手里攥着半截断剑，那是我十岁那年，
师尊亲手为我打造的“青霜”。剑身裂了，像我的心。我本该在三个月内破境出关，
主持护宗大阵。可我睡了……整整七年。七年啊。我闭关睡了一觉，醒来宗门已成废墟，
亲人尽亡，仇人早已远走高飞，连个影子都追不到。我曾想寻仇。
可当我拖着虚弱的身体翻过三座山，找到一处玄阴教外围据点时，
才知那左使厉无咎已是元婴后期，门下金丹修士十余人，筑基者如蚁。而我，因闭关中断，
修为倒退至金丹初期，灵脉受损，再难寸进。我站在雨夜里，握着青霜剑，
最终把它插进泥里，转身走了。从此，我不再是青崖宗的天才，也不再是未来的宗主。
我只是个捡破烂的修士，石魚。我在泥瓮镇住了下来。这地方偏，乱，但没人认识我。
镇外常有修士斗法，或是争夺灵草，或是仇杀，打完就走，留下一堆残渣。
我每天天不亮就去搜，废丹、断器、破法袍，能换钱的都捡。镇东头有家“老瘸子酒铺”，
老板姓胡，一条腿是木头的，据说是年轻时被剑气削的。他从不问我来历，只管给我倒酒，
五文一壶，记账。我账本上，欠了他三百二十七壶。“你攒钱干啥？”有次他问我，
一边擦着酒杯。“买张躺椅。”我说。“躺椅？那种能摇的？”“嗯，能自动摇的那种。
听说东洲坊市有卖，灵力驱动，坐着能晃，还能放小曲儿。”他笑出声：“你一个金丹修士，
就为这？”我低头喝酒，没说话。可只有我知道，那张躺椅对我意味着什么。我想躺在上面，
晃着，听着小曲儿，然后……再睡一觉。这一觉，我不想再醒来那么久了。
我不想再错过什么。这天清晨，我又去镇外的“断脊坡”搜捡。昨夜有人斗法，
打得山崩地裂，我远远听见雷鸣般的爆响，还有灵器相撞的尖啸。这种级别的战斗，
通常会留下不少好东西。坡上狼藉一片，焦土冒烟，几株灵药被连根掀飞，
半截飞剑插在树上，剑穗还飘着。我弯腰翻找，在一块碎石下摸到一枚丹药——灰褐色，
表面有裂纹，是“聚灵丹”的废丹，灵气尽失，但能换三文。不错。
我又在草丛里找到半块玉符，符纹残缺，驱邪用的，熔了能值十文。正捡着，忽然脚下一绊，
踩到个硬物。低头一看，是个青铜小盒，巴掌大，锈迹斑斑，
盒盖上刻着一条鱼——和我名字里的“魚”字一模一样。我心头一跳。青崖宗的信物中，
有一件“鱼形铜钥”，是历代宗主传承之物，据说能开启宗门秘藏。可宗主战死时，
铜钥失踪，宗谱记载“或随主殉，或遗落山野”。我颤抖着打开盒子。里面没有钥匙，
只有一张泛黄的纸条，字迹娟秀，是师姐清漪的笔迹：“石魚，若你醒来，勿寻我等。
宗门有秘，藏于‘渊底石眼’。钥在你闭关石室床下第三块石砖下。清漪绝笔。”我手一抖，
纸条差点被风吹走。渊底石眼？那是青崖后山一处禁地，传说通向地脉深处，
曾有古修陨落其中。宗门禁令，不得擅入。可师姐为何留信？她还活着？
还是……这是她死前藏下的？我攥紧铜盒，心跳如鼓。七年了，
我第一次感到体内那股沉寂已久的灵力在躁动。或许，我不能再当个捡破烂的了。当晚，
我破例喝了两壶“醉云春”。酒入喉，火烧般，眼前浮现出清漪师姐的模样。她总爱穿白衣，
发间别一支玉兰簪，说话轻声细语，像山间溪水。我年少时不懂情爱，只觉她如月清华，
敬而远之。可如今回想，她每次给我送丹药，指尖总会多停留一瞬。她是不是……喜欢过我？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若还活着，我一定要找到她。第二天，我去了镇西的“百宝斋”，
这是泥瓮镇唯一一家修真商铺，老板是个肥头大耳的胖子，姓贾，人称“贾半仙”，
其实半点仙气没有，只会倒卖些低阶法器。“老板，有能自动摇的躺椅吗？”我问。
他翻白眼：“你又来问这个？上个月就告诉你，这种高阶灵器，咱们这破镇哪有？
要去东洲大城，比如琅琊坊市，才有可能。”“多少钱？”“最便宜的也得三百灵石。
”我苦笑。我捡了七年，攒下的钱还不到三十灵石。三百？我得再捡五十年。“除了躺椅，
你还有啥高阶玩意儿？”我问。他神秘兮兮地从柜台下摸出一块黑布，掀开一角，
露出一截断剑。剑身漆黑，布满裂纹，剑柄上刻着一个“厉”字。我瞳孔一缩。
“玄阴教的制式剑？”我问。“嘿嘿，昨夜斗法留下的，据说是那左使亲信的佩剑。虽断了，
但材质是‘冥铁’，熔了能炼出半两精华，值五十灵石。”五十灵石！我心跳加速。
“我要了。”“现金？”我掏出这些年攒的灵石和铜钱，数了又数，还差二十。“赊账？
”“你当我开善堂？”贾胖子冷笑，“除非你有值钱的东西抵押。”我沉默片刻，
从怀中取出青霜剑——那半截属于青崖宗的断剑。“这剑，你收吗？”他接过一看，
嗤笑：“破铜烂铁，灵性全失，顶多值五灵石。”“它曾是青崖宗少主的佩剑。”我低声说。
他愣了愣，上下打量我：“你……是青崖石魚？”我没否认。他忽然收起轻蔑，
压低声音：“石公子，这剑我不能收。青崖虽灭，但名头还在。你若真想换钱，
不如……去接个任务。”“什么任务？”“黑市最近在悬赏‘玄阴教左使厉无咎’的首级，
赏金一千灵石。”我心头一震。一千灵石……别说躺椅，我能买一整条街的躺椅。
“谁发的赏？”“匿名。但据说是七宗遗脉联合设立，专杀玄阴教高层。
”“金丹期接不了这种任务。”“可有个前置任务：‘取厉无咎贴身信物一枚’，
赏金一百灵石。只要证明你接近过他，就能接下主线。”我盯着那块黑布下的断剑，
缓缓点头。“任务卷轴，给我。”我花了三天准备。
用换来的五十灵石买了张“匿形符”、一瓶“化息丹”、还有一件低阶“雷光甲”。
又从老瘸子那儿赊了壶酒带上——不是喝，是祭。出发前夜，我坐在酒铺外的石阶上，
望着残月。“真要去？”老瘸子拄着拐出来。“嗯。”“为了报仇？”“不全是。”我摇头，
“为了……醒来。”他没再问，只递给我一壶新酒：“这一壶，不记账。”我接过，
仰头喝尽。酒液滚烫，像血。我一路向南，追着玄阴教的踪迹。据黑市情报，
厉无咎近日在“赤岭”一带活动，似在寻找某件古宝。赤岭是荒山，曾是古战场，
地下埋着不少修士遗骸和法宝残片。我昼伏夜出，靠匿形符掩去气息，终于在第七天夜里，
潜入赤岭深处。山腹中有个洞窟，入口被阵法遮掩，我用化息丹抹在脸上，屏息靠近。
洞内灯火通明，十几名黑袍修士分列两侧，中央高座上，一人负手而立。玄色长袍，
黑发高束，面容冷峻，左脸有一道 scar，从眉骨斜划至嘴角。厉无咎。我死死咬住牙，
指甲掐进掌心，才没冲进去。他正在说话：“……‘渊底石眼’的线索，就在这赤岭地脉中。
那石魚若还活着，必会来寻。他既是青崖最后的血脉，也是开启秘藏的钥匙。”我浑身一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