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遇念悠第一次见到外婆，是在渝州城。那年念悠六岁，
母亲带着她坐了四个小时的长途火车来到渝州城。念悠内心忐忑、紧张，
因为这是她第一次见外婆。到达目的地，母亲牵着她的手，推开那扇漆色斑驳的木门。
屋内光线昏暗，炉子上炖着什么东西，咕嘟咕嘟地响，
空气中飘着一种陌生的香气----后来念悠才知道，那是陈皮和冰糖混在一起的味道。
“悠悠啊，这是外婆，开叫人。”母亲轻轻推了推念悠的后背。念悠抬头，
看见藤椅里坐着一个瘦小的老太太。她银白的头发挽成一个松松的髻，眼睛却很亮，
像是藏着星星。她没说话，只是朝念悠伸出手，张馨堂这一颗包装是彩色玻璃的水果糖。
念悠犹豫着，又看了看母亲，终是没去拿。外婆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
她慢慢剥开糖纸，把橙黄色的糖果放进自己的嘴里，然后故意发出夸张的“啧啧”声。
“好甜哦，”她眯着眼睛说，“可惜有些个人吃不到喽。”念悠急了，哪还顾得上不好意思，
一把抓住外婆的袖子。外婆哈哈大笑，变魔术似的又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这次，
她亲手把它塞进了我的嘴里。甜味在舌尖化开的瞬间，念悠对外婆的陌生也就此消失了。
第二章 星星的约定外婆的屋子里有个上了锁的旧衣柜，漆面斑驳得像褪色的记忆。
每次念悠问她里面装的是什么，
她总是神神秘秘地眨眨眼：“装起我年轻的时候偷来的星星哟”。念悠听不太懂渝州方言，
只是似懂非懂。七岁生日那年的暑假，念悠和母亲再次去了渝州城。
这次外婆终于从枕头下摸出一把铜钥匙。衣柜门打开的瞬间，灰尘在阳光下跳起舞来，
念悠看见一个铁皮饼干罐静静地躺在叠好的旗袍下，罐身迎着早已模糊的宇航员图案。
“每颗星星都要拿故事来换哟。”外婆盘腿坐在木地板上，指甲轻轻敲开生锈的罐盖。
里面躺着三颗玻璃弹珠，在阴影下泛着幽蓝的光。她拈起最亮的那颗对着窗户，
整个房间突然落满晃眼的光斑，念悠地小白裙变成了流动的星河。
那天傍晚念悠交出了第一个故事----用歪扭的字迹写在作业本撕下的纸角，
关于念悠在幼儿园弄丢的蝴蝶发卡。外婆庄重地把纸条裹进玻璃糖纸，
放进罐子时轻轻说：“现在它是仙女座的流星了哟。
”念悠和外婆并肩躺在吱呀作响的竹席上，外婆教念悠辨认真正的星座时，
手指在天花板裂缝间游走：“幺儿，你看，那道水渍就是银河，黑点是偷懒的星星噻”。
晚风送来金银花的香气，蝉鸣声里，
罐头里的星星渐渐多了起来----舅舅醉酒那晚的眼泪，邻居家走失的花猫，
还有念悠掉的第一颗乳牙。第三章 萤火眠于掌心夏天的夜晚总是来得又慢又粘稠。
蝉鸣把暮色一寸寸拉长，直到天边泛起蟹壳青，外婆才会拎着浇花壶出现在后院。
水珠溅在晒了一天的砖地上，蒸腾起带着土腥味的白烟，
这时候念悠最兴奋———她们的夜晚开始了。“幺儿，今天晚上有星星洗澡哟。
要不出去耍会儿？”外婆突然蹲下来，指尖沾着泥点在念悠鼻梁上画了道线。
她的瞳孔里跳动着奇异的光，像是把傍晚最后一丝霞光藏了进去。念悠跟着她钻进灌木丛时，
裙摆钩破了也不在乎。腐殖土的气味涌上来，混着金银花将谢未谢的甜。
忽然有凉丝丝的东西擦过手背，低头看见一粒游动的光，像把月光揉碎了撒在空气里。
“用眼睛皮感觉它们。"外婆把纱网兜扣在我脸上。透过网格，世界变成无数菱形，
萤火虫在其中穿梭如流星。她们蹑手蹑脚追着光跑，
她总能在最恰当的时机突然合拢手掌——“捉到了噻！"摊开的掌心里，
萤火虫腹部明明灭灭。外婆让念悠用虎口圈成小窗，那点绿光就从指缝漏出来，
照亮她手腕上蜿蜒的淡青色血管。当更多光点聚集过来时，她解开发髻，
银白的长发垂下来成了最好的捕虫网。后来她们并排躺在晒过太阳的草堆上，
萤火虫在倒扣的玻璃罐里制造微型闪电。外婆说每只萤火虫都是走丢的星星，
说着说着突然把罐子贴在念悠耳边："听见没得？它们在说银河涨潮的声音噻。
"露水降下来时，罐子里的光渐渐暗了。外婆却不准我哭，
她用着夹杂渝州方言的普通话教念悠对着萤火虫呼气："给它们一点你的热气，
就能飞到明年夏天。"那晚的星星罐里多了片槐树叶，上面用针扎出二十七个小孔。
对着煤油灯看时，光点连起来正是那天夜里的萤火虫阵型。
第四章 离枝的蝉蜕立秋那天的阳光变得很薄，像层磨砂玻璃罩在屋顶上。
念悠蹲在门槛边剥毛豆，指甲缝里嵌满青涩的汁液，
看着母亲把晾晒好的衣服一件件收进行李箱。外婆的蓝布包袱皮在风里扑簌簌地响，
像只怎么也飞不走的蝴蝶。“吃了晚饭再走噻。"外婆把炒南瓜籽推到我面前，
瓷盘边缘有道去年除夕磕出的月牙痕。母亲低头看了眼手表，秒针走动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响。
后院的蝉鸣声弱了下去。念悠数过，现在一天只能找到三只蝉蜕，它们空荡荡地挂在树干上，
比真正的蝉多出六条金线。外婆教她对着太阳照这些透明躯壳："看，
这里装着整个夏天的声音。"收拾星星罐时，有张纸条突然飘出来。
是上周写的"希望永远住在外婆家"，铅笔字被念悠的汗浸得模糊。
外婆用糨糊把它贴在新作业本扉页，动作很轻，像是在粘一片羽毛。黄昏来得比预想中快。
母亲拎着行李箱站在晒场边上，影子被拉得细长。
外婆突然往念悠口袋里塞了个圆滚滚的东西——是裹着保鲜膜的咸鸭蛋，
青壳上用红油漆写着"八月十五"。
“等月亮长到最胖的时候......"外婆说了一半突然咳嗽起来，
指节抵着嘴唇像在阻挡更多话语。她的银发簪在夕照里泛着橙红的光，
让念悠想起罐子里那颗最亮的玻璃珠。班车扬起灰尘时，念悠扒着车窗数路边的野葵花。
数到第十七朵，后视镜里已经看不见外婆的身影，只有晒场上的稻草人还在挥手，
它的蓝布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颗正在漏气的星星。
当晚念悠在旅馆床上发现外套内袋缝着个小布包，里面装着五颗包锡纸的星星。
最旧的那颗拆开来，是张铅笔写的购物清单："牛奶、止痛片、幺儿爱吃的椰子糖"。
字迹有些抖，日期是母亲带我来的前一天。第五章 信纸上的银河回到湘城的第一个月，
念悠就收到了外婆寄来的铁皮盒。盒盖上用橡皮筋捆着晒干的茴香枝，
拆开时整个房间突然漫起外婆厨房的味道。盒子里躺着九颗用作业本纸折的星星，
拆开第一颗，露出里面歪歪扭扭的铅笔字："今天母鸡阿花下了个双黄蛋，
放在灶灰里焐着等你"。每颗星星里都藏着一小段生活：晒场西角结出的畸形西瓜，
暴雨冲走的蓝拖鞋，夜里来偷柿子的飞鼠在瓦片上留下的爪印。念悠学着外婆的样子，
把校园里银杏叶夹在信纸里寄给她。
后来收到的回信上总会多出些东西——有时是叶脉间用绣线勾出的蜘蛛网，
有时是沿着锯齿边缘续写的打油诗。深秋的某天，信封里突然飘出根白发，
在阳光下泛着淡金色的光，像截被晒透的麦秸。母亲发现念悠在收集邮票，
默不作声地留下单位信箱的钥匙。从此每周五成了念悠最期待的日子，
她会踩着铁皮柜够到最高层的格子，把额头贴在冰凉的金属信箱上，
听里面是否有纸片滑动的轻响。十二月的某个雪天，念悠收到个奇怪的包裹。
褪色的蓝布帕里包着三颗薄荷糖，糖纸粘着已经干枯的萤火虫翅膀。
包裹最下层压着张烟盒纸，背面用烧过的火柴梗写着："昨夜梦见你变成小萤火虫，
停在我的星星罐上发光"。念悠把翅膀夹进字典扉页，它们会在台灯下突然泛起磷光，
像遥远夏夜的余烬。后来她才注意到，
每颗糖纸上都留有浅浅的指甲痕——那是视力衰退的外婆，
在黑暗中辨认糖果口味时留下的印记。
第六章 冬夜来电十五岁寒假前的期末考结束那天晚上，念悠被一串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