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刀锋抵住心口，那触感比隆冬最刺骨的寒冰更甚。
前世濒死的剧痛和绝望，如同跗骨之蛆，瞬间从记忆深处翻涌上来，狠狠攫住了我的魂魄。
我猛地睁开眼。
没有冰冷的地牢石壁，没有摇曳昏暗、映照着行刑者狰狞面目的火把，更没有那张我至死才看清其真正面目的、属于大公子云峥的脸。
入眼是熟悉的、令人窒息的茜素红纱帐顶。
空气里弥漫着甜腻到发齁的熏香，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令人作呕的药味。
身下是滑腻的锦缎被褥。
这里是“玉暖阁”。
大公子云峥专门用来“豢养”我这味活体药引的囚笼。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寝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我下意识地抬手，狠狠按向自己的心口。
那里，平滑完整，没有血洞，没有贯穿的冰冷和虚无。
指尖触碰到温热的、一下下搏动着的肌肤，真实的触感带来一阵灭顶的眩晕和狂喜。
我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这具身体还未被彻底榨干利用价值，心还未被剜走，灵魂还未彻底坠入绝望深渊的时候！
“玉奴，醒了？”一个刻意放柔，却掩不住骨子里那份居高临下与掌控欲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我僵硬地转过头。
云峥斜倚在床边的紫檀木雕花椅上。
他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锦袍，衬得那张与二公子云湛几乎一模一样的俊脸愈发温润儒雅。
修长的手指正漫不经心地捻着一串上好的沉香佛珠，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足以迷惑前世那个愚蠢玉奴的浅笑。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勾勒出贵气逼人的轮廓。
多么完美的一张皮囊。
可只有我知道，这张皮囊下包裹着怎样一颗毒如蛇蝎的心。
那捻着佛珠的手，曾经多么稳地握着剜心的尖刀，毫不犹豫地刺入我的胸膛，只为取走那颗他豢养多年、只为救他“心尖上”那位神医圣女的“药引”。
“大公子。”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嘶哑，像砂纸摩擦着朽木。
垂下的眼睫掩住了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恨意与冰冷。
不能露馅。一丝一毫都不能。
云峥似乎很满意我这副刚睡醒、懵懂又带着点惊惶的模样。
他倾身过来，带着佛珠清冷香气的手指抚上我的脸颊，动作带着狎昵的意味。
“脸色怎么这般白？可是昨夜累着了？”他的指尖顺着我的下颌滑落，有意无意地擦过颈侧脆弱的脉搏“二弟那边……今日的药引，可还够分量？”
药引，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前世，我便是这般被“豢养”着。
名义上是伺候体弱多病的二公子云湛的丫鬟，实则被云峥牢牢控制在“玉暖阁”里，成为他定期取血的活体容器。
他告诉我，二弟云湛身染奇疾，唯有我的血做药引，方能缓解其病痛。
他告诉我，我的血珍贵，是上苍赐予云湛的生机，也是我存在的唯一价值。
他告诉我，只要我乖乖听话，用心“供养”二弟，待他病愈，便许我一个光明前程，甚至……一个名分。
多么拙劣的谎言。
可前世的我，竟深信不疑。
被那点虚假的温存和“救命之恩”的沉重枷锁牢牢套住，心甘情愿地一次次伸出手腕，看着自己的血流入那精致的玉碗，再由云峥亲手端去“救”他那所谓的弟弟。
直到云湛“病逝”，直到那把剜心的刀落下，我才在剧痛中幡然醒悟：云湛根本不是什么身染奇疾！
他是被自己的亲兄长，眼前这个道貌岸然的云峥，日复一日地下毒，生生熬垮了身体！
而我，这味“玉奴”药引，从头至尾，都只是云峥豢养在砧板上、随时准备为他的“圣女”献祭的祭品！
我的血，不过是他控制云湛病情、确保其“恰到好处”地慢慢走向死亡的其中一环！
剜心之痛，魂飞魄散之恨，此刻在胸腔里灼烧翻滚，几乎要将我撕裂。
“玉奴？”云峥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和审视。
他捏着我下巴的手指微微用力，迫使我抬起脸，对上他那双看似温柔、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睛。
我猛地一颤，像是被他的目光烫到，迅速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不安的阴影。
前世临死前那刻骨的恐惧和绝望，此刻成了最好的伪装。
我瑟缩了一下肩膀，声音细若蚊呐，带着恰到好处的虚弱和依赖：
“奴…奴婢还好。只是方才…做了个极可怕的梦，惊着了。二公子的药……”我顿了顿，强忍着翻涌的恶心，做出挣扎起身的姿态“奴婢这就去准备。”
“不急。”云峥满意地松开手，重新靠回椅背，捻动佛珠的动作恢复了之前的从容“你身子要紧。晚些时候，我亲自带你去‘探望’二弟。”
他刻意加重了“探望”二字，眼底掠过一丝只有我能看懂的、冰冷的算计。
前世，每次“取血”后，他都会亲自“押送”我去云湛那死气沉沉的“听竹苑”，美其名曰让我亲眼看看“我救下的人”。
实则，是让我看着云湛在毒药的折磨下日渐衰败的模样，加深我的“愧疚”和“使命感”，也让我彻底断绝与其他人的接触，只能依附于他。
好一个一箭双雕。
我低眉顺眼地应着：“是，奴婢遵命。”藏在袖中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压下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冷笑。
探望？
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