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新皇登基,他平步青云官居二品,以轰动京城的十里红妆迎我过门。
满城皆赞他有情有义,唯我沦为爱慕虚荣的蛇蝎女。
红烛摇曳的新婚夜,他醉卧青楼彻夜未归。
晨光熹微时,他踉跄踹开婚房,带着脂粉香扼住我咽喉:"夫君夜宿花街柳巷,夫人竟无半分愠色?"我面无表情平静的凝望他猩红的眼睛。
他永远不会知道,这副躯壳里的魂魄即将消散,正如三年前跪在雪地里为他求命的那个沈婉君,早已死在了东宫阶前。
1婚后半年,贾庆安接连娶了三房美妾,时而还会在外寻花问柳。
他从未进过我的婚房,而我每夜都安安静静的蜷缩在床头一角,直到天明。
每次贾庆安都会搂着新宠在我面前秀恩爱,而我总是熟视无睹。
要不是假装抬头看天,就是低头数地上的蚂蚁。
看到我如此表现,贾庆安就像疯狗一样,将我逼到墙角,疯狂的在我脸上撕咬,而我面无表情,眼光呆着滞的看着他。
他停下动作,滚烫酒气混着哽咽:沈婉君,看着我,看着我与其她女人欢好,你当真心如铁石?你难道一点都不生气吗?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而我只是轻蔑的苦笑一声。
望着廊外飘雪,忽想起十二岁那年在梅园,少年将军摘下银甲护腕,徒手折尽满枝红梅为我编作花冠。
如今他掌心仍留着当年被花刺伤的疤痕,可扶在我颈间的温度,却比檐下冰棱更冷。
婚后第二年,贾庆安又新纳了一个十九岁的小妾,是一个七品县令的女儿,名叫许令怡。
长得清纯漂亮,贾庆安很宠她,只要有时间就和她呆在一起。
白天陪她骑马游玩,晚上长夜厮守。
整整一年的时间,贾庆安再也没娶小妾,更没有外出鬼混,连下人们都说,贾大人终于找到了真爱。
自从许令恰进门之后,前面的三个小妾和我一样也坐起了冷板凳,开始独守空房。
2第一次见许令怡,很是偶然,初冬时节,天气转冷,我的身子受不了寒,时常咳血,我吩咐丫鬟小桃,向管家索要一些过冬的炭火。
一会儿功夫,小桃就捂着脸冲进屋。
“李管家克扣炭火,还...还讥讽夫人是占着窝不下蛋的母鸡!”小姐,她们太欺负人了。
不但不给炭火,还含沙射影的骂你。
我气不过,顶了几句,就被李管家打了一个耳光。
小桃是我带过来的陪嫁女,从小就跟着我,我们虽为主仆,却情同姐妹。
那个李管家平日在贾家作威作福惯了,除了贾庆安与许令怡外,一般人从不放在眼里,面对我这个主母,说话也是阴阳怪气的,平时我身子弱也懒得和他一般见识。
可这次竟然敢殴打我的侍女。
打狗还要看主人,走,我倒要看看,谁给的他这么大胆子。
听了小桃的话,我怒火中烧,抄起门闩直奔前院。
小姐,你身子弱,千万不要动怒。
小桃唯唯诺诺一路小跑跟在我身后。
转眼到了前院,几个下人正在打扫庭院,管家李固躺在竹椅上,翘着二郎腿正颐指气使的指挥着他们干活。
我轻咳了几声。
几个仆人,立即停了下来,轻声说道:夫人好。
但李固假装没听见。
干嘛停下,贾府不养闲人,敢偷懒都给我滚蛋,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李固扯着嗓子喊道。
好个忠仆,好大的威风啊。
我径直走到李固的面前。
夫人说那里话,我这也是为了贾家好。
这些人不好好管教,老是偷奸耍滑的。
李固缓缓的放下二郎腿,站起来伸着懒腰,丝毫不把我当主母。
说的好,贾府这么大,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是得好好管教一下下人了。
看到李固的嘴脸,我强忍怒火。
敢问李管家,下人以下犯上,背后辱骂主人该当何罪?掌嘴五十,罚银三月。
下人以下犯上,殴打主人,又该当何罪?杖责一百,赶出贾府。
李固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好,好,说的真好,看来李管家将贾府的规矩记得很牢。
来人,先将李固掌嘴五十。
众人惊讶的看着我,都愣在一旁。
李固更是惊的呆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进贾府两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行使主母的权力。
怎么,还要我亲自动手吗?两个护院立马上前,不由分说的扭住了李固的胳膊,使他动弹不得,李固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我。
桃子,去。
我给桃子使了个眼色, 桃子心领神会。
桃子上前一步,走到李固的面前,使出吃奶的劲,一巴掌打在李固的脸上。
使劲打,打累了,换人继续打,五十下一下不能少。
听了我的话,桃子会意的停了下来。
小姐,还是换人打吧,我手疼。
这小丫头鬼精鬼精的。
真没用,才打了一下,就不行了,换人。
我假装生气道。
听了我的话,早已经上来一个壮汉,抡起巴掌就扇下去了,平日里这里几乎所有的下人都受过李固的欺负,刚好借这个机会将原先的怒气发泄出来,他们轮流着,将五十巴掌打完。
李固早已经变成了猪头。
嘴角流着血,瘫倒在地上。
好,辱骂主母的罪已罚,现在该清算殴打主人的罪了。
冤枉啊,我什么时候打过主人啊。
李固杀猪般的吼叫着。
桃子自小就跟着我,我们虽为主仆,可情同姐妹,你打了我妹妹,就如同打了我。
饶命啊,夫人。
李固嘟着嘴,声音变小了不少。
3谁啊,大早上的就不叫人清静,鬼哭狼嚎的,干啥呢?人未到,声音先到。
来人一袭白色莲衣,如出水芙蓉,清纯可爱。
不用想,此女子就是贾庆安新纳的县令之女许令怡。
我当是干什么呢,姐姐何必为难一个下人呢,你看这都已经变成猪头了,再打可就要出人命了。
令怡俏皮的摸了一下李固肿涨的胖脸。
妹妹知道姐姐独守空房,日子难熬,心情不好,可气大伤身,看看姐姐的脸色,无一点血色,这要是晚上出来,会吓死人的。
要我说...咳血之人就该多喝参汤吊命,何苦遭践炭火呢?许令怡咯咯的大笑着,全然不给我留丝毫的脸面。
没想到,这许令怡年纪不大,可说话竟如此刻薄毒辣,句句刺在我的心窝。
要不是小桃扶着我,我定会倒在地上。
家有家规,国有国法。
我这个主母连教训一下下人的权力都没有吗?我强撑着身子,怒视着许令怡。
当初你在大人落难之时,造择退亲。
可大人依旧娶了你,给了你正妻的名分。
你应该向大人学习,多一点容忍人之量。
再怎么说,我家小姐也是明媒正娶的夫人,是贾家的当家主母,而你只是一个小妾。
还轮不到你来数落我家小姐。
小桃看到许令怡如此说我,气愤的顶撞道。
大胆,主人说话,那有你们下人插话的份。
来人,掌嘴。
许令怡平日仗着贾庆安的宠爱,在贾府骄纵惯了,看到小桃当众顶撞了她,气的大喊道。
我在这儿,还抡不到你发号施令。
小桃说的没错,再怎么说,我也是贾家主母,而你只是一个小妾。
我的父亲是御前首席太医,而你只是一个七品小官的女儿,你拿什么和我比?你,你……许令怡被当众揭了短,脸涨的红红的,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是,你拿什么和我家小姐比。
小桃在旁边小声嘟囔了一句。
许令怡在贾府何时受过这种气,直接扑上前就要打小桃。
可没注意脚下,一滑直接摔倒在地上,头撞到石头上,顿时鲜血直流,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许令怡身边的一个丫鬟一溜小跑的去请贾庆安,一会儿工夫,贾庆安快步走了进来,蹲下身子,一把将许令怡搂在怀里。
冰冷冷的骂道:是谁将她弄伤的?给我站出来。
在场的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小桃下意识的往后退了退,躲在我的身后。
是她活该,自己弄伤的,这里所有人都可以作证。
我冷笑道。
贾庆安看都没看我一眼,低着头给许令怡擦拭着额头的鲜血。
你,你欺人太甚,你是嫉妒大人喜欢我,仗着自己主母的身份欺负我。
还说我的父亲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
说着扑在贾庆安的怀里,哭的像个小孩子。
贾庆安被她逗笑了,抬手擦掉她的眼泪,像哄孩子一样:别哭了,妆容都哭花了,再哭就不好看了。
贾庆安对待许令怡确实和对待别的女人不一样。
看到他们当着我的面秀恩爱,我也懒得再看,转头对着李固道:天黑之前,将三百斤上好的精炭送到我屋。
三百斤,夫人你……李固刚要说什么,看到我正瞪着他,赶紧捂着脸不再说话了。
慢着,想要精炭,先低下你高贵的头,先向令怡道歉。
贾庆安冰冷的样子,和刚才对待许令怡的态度大相径庭。
你想用三百斤的精炭,换走我的尊严。
贾庆安你太小瞧我了。
炭,我不要了。
我慢慢的攥紧拳头,强忍着身体上的疼痛,轻轻地一笑,转身就走。
4走进冰冷的小屋,身子一下子瘫倒在地,我大口的喘着粗气。
小姐,大人也太没良心了,你为他付出这么多,你这身体也是因为他才变成这样的,可他为了别的女人,竟然连一点炭火也舍不得给你。
小桃边哭边将我扶起来。
贾庆安,我真想知道,我死的那天,当你知道我为你做的一切,我为了你付出了自己的性命,而你却拿别的女人刺激我,甚至连一点炭火都不给我。
你会为你今天的所作所为后悔吗?我躺在冰冷的床上,蜷缩在被子里,身体的疼痛感伴随着寒冷,让我不停地颤抖。
我强迫自己赶紧入睡,睡着就不会感到疼痛和寒冷了。
在我意识模糊之际,我想起我第一次见贾庆安的情景。
我的父亲是太医院的一位太医,我从小经常跟随父亲给各个王公大臣看病。
在我五岁那年,我跟随父亲第一次去了贾府,贾府的主人就是骠骑将军贾括,常年驻守边疆。
病人正是贾括的夫人,贾庆安的母亲,当时已经病入膏肓,看了许多太医,都束手无策,最后请来父亲为她诊治。
病床上的夫人,雍容华贵,面容很和善,只是脸色苍白,无一丝血色,虚弱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那妇人看到我,连忙招呼丫鬟给我拿些糖果。
这时跑进来一小男孩,径直跑到夫人的床边。
娘,安儿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男孩喘着粗气道。
这孩子,又跑到哪儿去疯了,你的功课做完了没。
夫人费力地问道,紧接着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
娘,你喝了那么多药,怎么还是咳嗽啊,我刚才在路上见到一个游僧,他说只要取千年老寺里的香炉灰,就温水服下就可以治咳嗽了。
真傻,这种鬼话也相信。
我在一旁不禁笑出声来。
你说,香炉灰能治咳嗽吗?那男孩瞪了我一眼,转头问父亲,语气严厉的像一个将军在审问犯人。
安儿,不可无礼。
夫人道。
我偏不信,来了这么多的太医,还是治不好娘亲的病,那我就自己来治。
小男孩说完,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我出于好奇,也跟了出去,四处找寻,看见他正坐在府门的台阶上,静静地看着远处的夕阳,而夕阳的余晖照在他坚毅的小脸上。
在以后的许多年里,那一幕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里。
我悄悄地坐在他的身旁,这次他没有凶我,只是呆呆的看着夕阳。
我知道,我娘的病是看不好了,来了那么多的太医,吃了那么多的药也不见好。
说着,哭了起来。
别难过了,我父亲是神医,再难的病都能看好。
我安慰道。
我叫贾庆安,今年八岁,我的父亲是骠骑大将军,我是将军的儿子。
贾庆安腾地一下子站起来,连珠炮似的说道。
我叫沈婉君,今年五岁,我的父亲是一个神医,我是神医的女儿。
自此之后,我和贾庆安成了好朋友。
5贾庆安的母亲最终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据父亲说,贾母在生贾庆安的时候,难产伤了气血,导致身体一直很差。
再加上自己的丈夫长年在外征战,整日提心吊胆的,忧思过重,最终导致早亡。
在贾母过逝的那些天,贾庆安就像丢了魂一样,不是撕心裂肺的哭,就是睡,而我几乎每天都陪在他的身边。
整整一年的时间,贾庆安才从丧母的悲痛中缓过来,脸上开始出现了久违笑容。
他很孤僻,很少有朋友,而我就是他唯一的朋友。
我们一起看雪,打鸟赏梅,一起偷贾家祠堂的供果吃,一起互诉衷肠。
记得在我八岁那年,大雪纷飞的夜晚,他偷来祠堂长明灯的灯油为我生火,被家法打得三日下不了床。
但他还冲我咧嘴笑:“将军之子流血不流泪!”在我十二岁那年,我和他一起逛城外的梅园,那天他穿着父亲的战甲,折下初绽的红梅作花冠,指尖被花刺扎出血珠也不肯停下。
他将亲手做的花环,戴在我的头上,向我求婚,要让我做他的妻子。
待我承了骠骑将军衔,定用八抬金钿轿迎你过门。
在那一刻,我青春萌动的心里就只能装下贾庆安一个人了。
想起和贾庆安的点点滴滴,我慢慢的进入了梦乡。
在大雪纷飞的傍晚,我和贾庆安围坐在火堆旁边,我怕。
别怕,有我呢,我可是骠骑将军的儿子,我会保护你的。
我冷。
贾庆安将我的头揽进怀里,他将火烧的更旺了。
一直到后半夜,我才缓缓的从美梦中醒来。
可刚睁眼,就看到贾庆安躺在我的床上,而我的头就在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