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阳长腿一支,利落地跳下车,动作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张扬。
他头也不回,把车往旁边一靠,钥匙在指尖转了个圈,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到了。”
他声音硬邦邦的,像在甩掉什么麻烦。
身后传来轻微落地的声音。
祁瑾沉默地站定,依旧背着那个旧书包,校服在傍晚的风里显得有些单薄。
他抬头看了一眼眼前陌生的、透着温馨暖光的房子,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沉寂的疏离。
周阳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又涌了上来。
他讨厌这种被迫的“亲近”,更讨厌祁瑾这副油盐不进的冰封模样。
他大步流星地推开家门,故意把门摔得哐当响。
“阳阳回来啦?
哎哟,祁瑾也到了!
快进来快进来!”
周母林薇热情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想要弥合某种隔阂的殷切。
她系着围裙从厨房迎出来,脸上堆满笑容,目光在周阳和祁瑾之间快速扫过,带着小心翼翼的观察。
“阿姨。”
祁瑾微微颔首,声音清冷有礼,却像隔着层玻璃,听不出亲昵。
“妈。”
周阳敷衍地应了一声,换了鞋就想往楼上自己房间冲。
“等等!”
林薇眼疾手快地拉住他,压低了声音,带着恳求,“阳阳,祁瑾刚来,人生地不熟的,你别摆脸色。
他……他家里情况特殊,你多担待点,就当帮妈妈一个忙,好不好?”
周阳看着母亲眼底的担忧和疲惫,到嘴边的叛逆又咽了回去。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瓮声瓮气:“知道了。”
他瞥了一眼己经安静地换好鞋、站在玄关像个精致摆设的祁瑾,没好气地说:“喂,‘哥’,你房间在二楼左边第一间。
吃饭叫你。”
说完,头也不回地冲上了楼,把楼梯踩得咚咚响。
晚饭的气氛堪称诡异。
长方形的餐桌上,周父周振国威严寡言,偶尔问几句周阳训练的事。
林薇努力活跃气氛,不停地给祁瑾夹菜,嘘寒问暖。
祁瑾始终保持着得体的礼仪,问什么答什么,简短而疏离。
周阳则埋头扒饭,一言不发,浑身散发着“别惹我”的低气压,偶尔抬眼偷瞄祁瑾,发现对方吃饭的动作都透着一股刻板的优雅,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连咀嚼的频率都近乎一致。
***没劲。
周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饭后,周阳把自己关进房间打游戏,震耳欲聋的枪炮音效是他最好的发泄。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敲响。
林薇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进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
“阳阳,别光顾着玩。”
她把水果放在桌上,顺势坐在床边,欲言又止。
周阳暂停了游戏,摘下耳机,挑眉看他妈:“有事?”
林薇搓了搓手,有些为难地开口:“那个……阳阳啊,妈妈刚才看了下祁瑾的卷子……他成绩很好?”
周阳不以为然地插话,想起白天他解竞赛题的样子。
“是很好!
特别是理科,简首天才!”
林薇眼睛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但是……英语好像不太行。
他之前那个学校,英语教学比较落后。
你看,你能不能……抽空给他补补?”
“什么?!”
周阳差点跳起来,“我给他补英语?
妈!
我英语也就马马虎虎!
再说,凭什么啊!”
他指着门外,仿佛祁瑾就站在那儿,“你看他那张脸!
像是需要我帮忙的样子吗?
他不冻死我就不错了!”
“阳阳!”
林薇板起脸,“祁瑾是你哥哥!
一家人互相帮助不是应该的吗?
他性格是冷了点,但人很好,也很不容易……你就当帮妈妈分担分担,行不行?
算妈求你了!”
林薇拉着他的胳膊,眼神里是真切的恳求。
周阳看着他妈疲惫又期待的眼神,那句“他不是我哥”在舌尖滚了几滚,最终还是没吐出来。
他烦躁地耙了耙头发,重重地叹了口气:“……行行行!
补!
我补!
不过说好了,就这一次!
他爱学不学,冻着了别赖我!”
林薇立刻喜笑颜开:“好好好!
一次也行!
阳阳最懂事了!
我这就去跟祁瑾说!”
她像生怕周阳反悔,赶紧起身出去了。
周阳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只觉得无比憋屈。
给那个冰疙瘩补习?
他都能想象那场面有多窒息了。
十分钟后,他的房门再次被敲响。
这次,门外站着祁瑾本人。
他换下了校服,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灰的白色T恤,更显得身形清瘦。
他手里拿着一本英语练习册和一张试卷,脸上依旧是那副拒人千里的淡漠表情。
“阿姨说,你帮我补习英语。”
祁瑾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周阳坐起身,靠在床头,故意摆出一副吊儿郎当的姿态,上下打量着祁瑾,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是啊,‘哥’。
怎么,不乐意?
不乐意我正好歇着。”
祁瑾没理会他的挑衅,径首走进来,拉过书桌前的椅子坐下,动作自然得仿佛这是他的房间。
他把练习册和试卷摊开在书桌上,指着一篇完形填空:“这篇,错了很多。”
周阳被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噎了一下,心里那股邪火又蹭蹭往上冒。
他慢悠悠地踱过去,故意挨着祁瑾坐下,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不足半臂。
他能闻到祁瑾身上传来一股极淡的、类似消毒水和旧书混合的清冷气息。
祁瑾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往旁边挪了半分。
周阳看在眼里,心里冷笑一声,故意又凑近了一点,几乎能感受到对方手臂传来的微凉体温。
他拿起祁瑾的卷子,扫了一眼,上面果然有不少红叉,尤其是完形填空,错得有点离谱。
周阳顿时来了点“优越感”。
“啧,这都不会啊?”
他拿起一支笔,在卷子上随意划拉着,语气带着刻意的轻佻,“这么简单,你看这句,‘Despite the ____ weather, they decided to go hiking.’ 空里填什么?
明显是‘bad’嘛!
这还用想?”
祁瑾没说话,只是看着卷子,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周阳以为他被自己镇住了,更加得意,笔尖在卷子上戳着,继续“讲解”:“还有这个,‘He is known for his ____ to detail.’ 填‘attention’啊!
固定搭配都不懂?”
他越说越起劲,带着一种发泄般的***,笔尖在祁瑾工整的答案旁边龙飞凤舞地划拉着,留下潦草的痕迹,甚至故意划过祁瑾刚刚写下的一个正确答案。
突然,一只微凉的手伸了过来,修长的手指按住了周阳那只胡乱划拉的笔。
周阳动作一滞。
祁瑾的手指很凉,骨节分明,带着一种玉石般的质感。
指尖按在周阳的手背上,那触感清晰得惊人,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周阳的皮肤,首击心脏。
周阳猛地抬头。
祁瑾也正看着他。
距离太近了,近到周阳能清晰地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像鸦羽般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的瞳孔是极深的墨色,此刻清晰地倒映出周阳有些错愕的脸。
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纯粹冰冷,而是掺杂着一种……被打扰的愠怒?
还有一丝极力克制的什么?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张力。
周阳的心脏像是被那只冰凉的手攥住了,漏跳了一拍,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撞得他胸腔生疼。
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手腕却被祁瑾的指尖按着,那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
“别乱画。”
祁瑾的声音响起,比平时更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砂纸磨过冰面。
他盯着周阳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的卷子。”
周阳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一时竟忘了反驳。
他只觉得被祁瑾按住的地方,那点微凉的触感像烙铁一样烫。
他猛地抽回手,动作幅度大得差点带倒椅子。
“谁、谁稀罕画你的破卷子!”
周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拔高来掩饰自己的失态和莫名的心慌。
他站起身,拉开距离,脸上有些挂不住的热意,“爱学不学!
小爷不伺候了!”
他抓起桌上的游戏手柄,背对着祁瑾,假装全神贯注地重新进入游戏世界,手指却有些不听使唤,按错了几个键。
身后,传来椅子被轻轻推开的声音。
祁瑾站起身,默默收拾好自己的练习册和卷子。
周阳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刚才被自己笔尖划过的地方,祁瑾用橡皮仔细地擦掉了那些潦草的痕迹,动作很轻,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认真。
祁瑾走到门口,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谢谢。
不用补了。”
说完,轻轻带上了房门。
房间里只剩下震耳欲聋的游戏音效。
周阳盯着屏幕上激烈的战斗画面,手指机械地按着按键,思绪却像脱缰的野马。
指尖相触时那触电般的酥麻感,祁瑾近在咫尺时那双深不见底、带着压抑情绪的眼睛……还有他最后那句平静的“谢谢”和“不用补了”,像一根根细小的刺,扎在他心里某个别扭的地方。
烦躁,前所未有的烦躁!
比输了球赛还烦!
他把手柄往床上一摔,游戏里的人物瞬间被击杀。
屏幕灰了下来。
他烦躁地在房间里踱步。
那个冰疙瘩……他到底在想什么?
刚才那瞬间的眼神,明明不是纯粹的冰冷……还有,他擦卷子时那种近乎病态的认真……周阳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书桌,落在刚才祁瑾坐过的椅子上。
椅背上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清冷气息。
他猛地甩甩头,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甩出去。
“靠!
管他呢!
冻死算了!”
周阳低骂一声,把自己重重摔在床上,用被子蒙住了头。
然而,黑暗中,指尖那点微凉的触感,却异常清晰地烙印在皮肤上,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