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落在巨大的红木桌案上,映不出多少暖意,反倒衬得墙上那幅描绘着帮派势力犬牙交错的地图愈发厚重肃杀。
“砰!”
厚重的木门被一股蛮力猛地撞开,狠狠砸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楚江盟总舵主袁震海挟着一身雷霆之怒闯了进来。
他脸色铁青,周身散发的戾气让偌大的议事堂瞬间显得逼仄。
大手一拽,那顶象征无上权力、缀着狰狞龙首的帽子被狠狠摔在红木桌面上。
“啪”的一声脆响,震得人心头发颤。
紧随其后的总舵二爷段千璋和刑堂堂主陆文博,垂手肃立,头颅低垂,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一丝动静便点燃了眼前这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袁震海骤然转身,布满血丝的双眼中喷着怒火。
他一步踏前,粗壮的手指带着劲风,差点儿戳到陆文博的鼻尖,声音好似平地炸开的惊雷,在空旷的堂内轰然回荡:“人呢?!
那个穿灰布衫的小子!
老子让你抓活的!
人呢?!”
陆文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额头上瞬间沁满了细密的冷汗。
他腰弯得更深,声音因为惶恐而颤抖:“回…回总舵主!
那小子…滑溜得像条泥鳅!
明明挨了一枪,居然还能…还能扔出烟弹…一头扎进巷子里…就…就没影了!
属下己下令全城***,弟兄们正在挨家挨户的搜!
一定能找出来!”
话音未落,他好似猛地想起什么,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补充道,“对了!
他那个同伙,死到临头还拼命喊:‘何大哥快走!
’我听得真真的!
姓何!
绝对姓何!”
“他妈的!
废物!
一群废物!”
袁震海暴怒的咆哮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猛地一拳砸在坚硬的红木桌面上,沉闷的巨响中,桌上的茶杯应声跳起,滚烫的茶水泼溅出来,在地图上洇开一片褐色的污迹。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像极了拉动的风箱,强行深吸一口气,又将几乎喷薄而出的狂怒死死压回肺里,但那双眼睛却变得更加阴鸷锐利,死死锁定着陆文博。
“老子在车里看得清清楚楚!
那张脸…”袁震海的声音陡然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追忆,“…跟十几年前小吴门那个巡街的把头何同辉…像!
太他妈像了!”
“何同辉”?
等不及其他人回忆,他又追问到,“还有!
掉的那块牌子!
捡回来了吗?!”
陆文博如蒙大赦,慌忙从怀里掏出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布包。
他双手微颤,布包上的褶皱和几点暗红的污渍被抖得格外刺目。
他强自镇定,一层层小心翼翼地揭开布包,仿佛里面藏着毒蛇。
终于,一块温润的玉牌露了出来。
“在!
在!
卑职亲手捡的,不敢有失!”
他双手捧着,恭敬地递上那块刻着字的玉牌,“总舵主请看!”
一首沉默旁观的段千璋此时也向前凑近一步。
目光落在玉牌上那个清晰的“行”字上,他眉头瞬间紧锁,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不安与警惕。
他语气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行’?
…张行之?
总舵主,这行字牌…莫非是张坐馆之物?
他眼下正在城里养伤…这刺客与他之间,难道…”袁震海根本懒得理会段千璋故意的试探,一把夺过那块“行”字牌。
粗糙的手指死死攥紧,仿佛要将这块冰凉的玉石捏碎。
他死死盯着那个刻痕清晰的“行”字,旋即,粗粝的指腹用力地、反复地摩挲着玉牌边缘那片独特的、凝固如云絮般的天然印记。
何同辉…这个名字带着浓重的血腥味,猛地从记忆最幽暗的角落翻腾上来。
那颗被砍下的头颅,那间被翻得底朝天的破屋,那些散落的、不值钱的物件…画面在脑中飞速闪过。
“何同辉!
还记得吧?”
袁震海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声音里充满了残酷的玩味和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确认,“当年砍他的脑袋,抄他的家!
老子记得清清楚楚,在他家那张破床底下,就翻出过一块差不多的青玉牌子!
又厚又沉,光板儿!
也有这一模一样的‘云絮’斑!”
他仿佛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语气带着一丝市井的粗鄙,“老子还随手扔给砚山他娘戴了几天,后来遇见点事情周转不开,又要回来换了钱,为这事她还跟我闹腾得够呛!”
他猛地将手中的行字牌“啪”地一声拍在红木桌案上,震得上面的杂物又是一跳。
“可这块!
薄了!
轻了!
还他妈刻了字儿!
但这‘云絮’斑没变,一模一样!
邪了门了!”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带着审视与猜忌,狠狠扫过段千璋和陆文博的脸,仿佛要从他们的脸上挖出隐藏的秘密。
紧接着,他对着门口如泥塑木雕般侍立的守卫爆发出雷霆般的咆哮:“去!
把隆昌当铺那个老棺材瓤子董万年!
给老子‘请’来!
跑着来!
腿打折了也得给老子爬过来!
立刻!
马上!
迟了一刻,老子剥了你的皮!”
门口的守卫浑身一激灵,连应声都带着颤音,转身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在空旷阴冷的走廊里急速远去,很快消失。
议事堂内陷入一片死寂。
沉重而压抑,空中漂浮的味道都带着火气。
袁震海沉重的呼吸声如猛虎的喉鸣,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一声声敲打在段千璋和陆文博紧绷的神经上。
他高大的身躯重重跌坐到宽大的软椅中,目光却像烧红的铁钉,死死钉在桌面上那块小小的玉牌上。
段千璋和陆文博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眼神中充满了惊疑、不安和对即将来临风暴的预感。
空气凝重得如同灌满了冰冷的铅水,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段千璋的手无意识地垂落在身侧,指尖神经质地、一遍遍地摩挲着腰间枪套那冰冷而坚硬的皮革边缘,细微的“沙沙”声在死寂中清晰可闻。
无形的压抑与冰冷危机绷紧,一触即发。
袁震海布满青筋的大手再次拿起“行”字牌。
举高,对着窗棂透入的惨淡天光。
温润的玉石折射微光,那个“行”字与“云絮斑”却透出阴森寒意。
他的指腹近乎偏执地刮擦着那印记与刻字,一遍又一遍。
玉牌冰冷,首透心底,冻结怒火,却点燃了更深沉的疑忌。
何同辉模糊的脸,张行之温和的笑,何不为那副杀意满弓的表情,诅咒般的“行”字…纷乱线索如毒蛇噬咬神经。
一股浓烈得近乎实质的杀机,在他胸腔无声翻腾、积聚。
整个议事堂的空气,都为之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