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真相
雨幕过滤掉了多余的光线,远处房屋的轮廓在昏暗中显露出更真实的形态——那些看似随意搭建的矮屋,屋顶的铁皮边缘竟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倾斜,像是在默默朝拜某个中心。
而那个中心,正是镇西的古井。
“起来。”
他伸手,玄黑手套的指尖触到里正的胳膊时,老人像触电般抖了一下。
燊的力道很稳,没有多余的动作,将人从泥地里拽起来时,甚至顺手拍掉了对方后襟沾着的草屑。
“现在能说实话了?”
里正垂着头,花白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水珠顺着发梢滴进衣领。
过了半晌,他才哑着嗓子开口:“先生都看出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要听你说。”
燊的声音很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他转身走向井台边那棵老槐树,树干上有处明显的新刻痕,是个歪歪扭扭的“七”字,刻痕边缘还泛着新鲜的木茬。
里正跟在后面,脚步拖沓,像被抽走了骨头。
“那七个孩子……不,失踪的人,都是自愿去井里的。”
他蹲下身,手指颤抖地抚摸着井台的青石板,“他们说,井里有‘焚心之火’,能洗清罪孽,去‘无苦境’。”
“无苦境?”
燊想起委托书上那个朱砂指印,三根并拢的指尖正对应着民间传说中“三界之外”的图腾符号。
“是老人们编的故事。”
里正苦笑,皱纹里积满了泥水,“说咱们锈水镇是‘罪土’,地里埋着古时候打仗留下的冤魂,活着要受够苦难,死了才能托井里的仙去无苦境。
可谁也没当真……首到半年前。”
半年前,正是灵枢塔的人离开后第三个月。
燊的指尖在风衣口袋里摩挲着那枚青铜古镜吊坠,镜面上的裂痕似乎又深了些。
“第一个失踪的是谁?”
“是木匠家的小子,阿木。”
里正的声音低了下去,“那孩子从小就老实,可去年冬天,他爹在山里砍柴时摔死了,留下他娘和三个弟妹。
阿木为了多赚点钱,跟着外乡人去挖地脉石,回来就不对劲了。”
地脉石是灵枢塔常用的能量矿石,蕴含着不稳定的灵能,普通人长期接触会心智紊乱。
燊的眉峰微微蹙起——这己经不是他第一次遇到灵枢塔留下的烂摊子了。
“他说看到井里有火,蓝色的,暖暖的,不像凡火。”
里正继续说道,“他说火里有人跟他说话,说只要跳进去,就能让他爹活过来,让家里人不愁吃穿。
我们都以为他是累疯了,骂了他几句,结果第二天……井台上就只有他的鞋。”
燊看向井口的木板,铁条上的锈迹在某些地方异常厚重,像是被高温灼烧后又迅速冷却的痕迹。
“后来呢?”
“后来就一个接一个……”里正的声音发颤,“杂货铺的姑娘,她弟弟生了怪病,皮肤像树皮一样开裂;铁匠家的儿子,赌输了钱被人打断了腿;还有……还有我孙子,他说看到他娘在火里对他笑……”说到最后,老人的声音哽咽起来,枯瘦的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雨落在他的背上,打湿了布衣,却冲不散那股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燊的目光落在里正的手腕上。
老人的袖口卷着,露出小臂内侧一块淡褐色的印记,形状像是半朵燃烧的火焰,边缘呈锯齿状——那是长期接触灵能辐射留下的灼伤,和明心会档案室里记载的灵枢塔实验体特征完全一致。
“灵枢塔的人来的时候,做了什么?”
燊的声音冷了几分。
里正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没……没做什么,就是钻了几口井,说要测地脉……他们是不是往井里倒了东西?”
燊上前一步,左手虽然还戴着手套,却释放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比如,提纯后的地脉石粉末?
或者……更糟的东西?”
里正的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狗吠,紧接着是女人的尖叫,打破了小镇的死寂。
“出事了!”
里正猛地站起来,踉跄着往镇子中心跑,“是老王家!
那孩子……”燊跟着他往回跑,风衣的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左手的手套下传来一阵熟悉的灼热感,暗红色的纹身正在皮肤下游走,像是在呼应某种潜藏的危险。
他知道这种感觉——这是业炎罗刹的残魂在预警,附近有强烈的灵能波动。
跑到那间低矮的土屋前时,门己经被撞开了,木屑散落一地。
屋里一片漆黑,只有墙角的灶台边亮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晕里,一个瞎眼的老妇人正趴在地上哭喊,怀里紧紧抱着一件小小的布衣。
“娃!
我的娃啊!”
老妇人的眼睛浑浊不堪,却朝着门口的方向拼命伸手,“他刚才还在这儿……说要去井边看火……”燊的目光扫过屋内——土炕收拾得很整齐,被子叠成方块;灶台上的锅里温着粥,飘着淡淡的米香;墙角的木桌上放着一个粗瓷碗,碗里盛着几块麦芽糖,是只有镇上唯一的杂货铺才卖的那种。
这不是一个“跟着瞎眼奶奶过活”的孩子该有的生活。
他走到桌边,拿起麦芽糖闻了闻。
糖块里混着极细微的黑色颗粒,散发着一股极淡的腥气,和井里的红水味道相似。
“这糖是谁给的?”
老妇人哭声一顿,茫然地抬起头:“是……是里正大人送的,说给娃补身子……”燊猛地回头看向里正。
老人缩在门口,眼神躲闪,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我就是看孩子可怜……这糖里掺了地脉石粉末。”
燊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微量摄入会让人产生幻觉,看到最渴望的东西。
灵枢塔就是用这个控制实验体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里正的脸彻底垮了,双腿一软,瘫坐在门槛上。
“我没办法啊……”他嚎啕大哭起来,像个绝望的孩子,“他们抓了我儿子,说要是不照做,就把他扔进提炼炉……那些粉末,那些让井里生火的东西,都是我……都是我倒进去的啊!”
真相像生锈的铁钩,猛地刺穿了平静的表象。
灵枢塔离开前,用里正的儿子作为要挟,逼迫他往古井里倾倒提纯后的地脉石废料。
这些废料在井底与地下水发生反应,产生了带有致幻作用的灵能火焰,而里正则用掺了粉末的麦芽糖控制那个孩子,让他监视镇民,甚至……诱导更多人走向井口。
“那孩子……”燊的目光落在老妇人怀里的布衣上,“他知道多少?”
“他什么都不知道!”
里正急忙喊道,“他爹娘就是去年被灵枢塔的人带走的,说是要去城里治病……我骗他说,只要凑够七个‘自愿者’,他爹娘就能回来……”狗吠声越来越近,夹杂着杂乱的脚步声。
燊走到窗边,撩开破旧的窗纸往外看——镇民们举着火把聚集在屋外,一个个眼神狂热,像是被点燃的枯草。
“是他!
是这个外来人!”
有人指着窗口的燊大喊,“是他带来了灾厄!”
“把他扔井里!
用他的血祭奠守井仙!”
“烧死他!
烧死他!”
火光在人群中跳动,映红了一张张扭曲的脸。
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和那些走向井口的失踪者如出一辙。
里正瘫在地上,面如死灰。
“他们……他们也被影响了……地脉石的粉末顺着空气飘……”燊的左手在手套下微微收紧,皮肤下的纹身灼热得几乎要燃烧起来。
他能感觉到,业炎罗刹的残魂正在兴奋地嘶吼,渴望挣脱束缚,将这些被欲望吞噬的灵魂焚为灰烬。
但他没有动。
目光越过狂热的人群,落在镇子东头那栋废弃的老宅上——那是委托书里说的,藏着“他或感兴趣之物”的地方。
刚才人群涌动时,他清楚地看到,老宅二楼的窗口闪过一道微弱的蓝光,像极了里正描述的井中火焰。
“里正,”燊转过身,声音平静得与周遭的混乱格格不入,“我现在就要去那栋老宅。”
里正茫然地抬起头:“你……你要去那儿?
现在?”
“嗯。”
燊整理了一下风衣的领口,玄黑手套的指尖轻轻拂过袖口的北斗七星暗纹,“有人在那儿等我。”
人群的嘶吼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芒照亮了窗棂。
老妇人还在哭喊,里正瘫在地上瑟瑟发抖。
燊最后看了一眼那碗麦芽糖,糖块在油灯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像一块块凝固的血。
他推开门,迎着狂热的人群走了出去。
左手依然插在口袋里,只是手套边缘的缝合线,己经悄悄崩开了一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