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温府那扇熟悉的、厚重朱漆大门前,脚步如同灌了铅。
门,虚掩着一条缝。
没有福伯提着灯笼在门口张望的身影,没有厨房飘出的、灵米蒸熟的清甜香气,没有仆妇们归家细碎的脚步声,甚至没有虫鸣鸟叫。
只有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混合着一丝冰冷刺鼻、如同生锈铁器般的腥甜气息,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缠绕着她的脚踝,首往骨头缝里钻。
指尖触碰到冰凉门环的瞬间,温不离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忽然想起晨起时,枕边那支断裂的玉簪——那是去年及笄礼时,母亲白云晞亲手为她簪上的,簪头镶嵌着一小块温养多年的护心灵玉。
当时只当是自己睡相不好压断了,此刻回忆起来,那灵玉上蛛网般的裂痕边缘,分明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毁灭气息的灵力震击焦痕!
一股寒意,比暮色更冷,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
“爹?
娘?
福伯?”
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在死寂的巷子里显得异常突兀、刺耳。
无人应答。
檐角传来“扑棱棱”的振翅声,那只灰麻雀不安地跳动着,发出几声短促的“啾啾”声,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警告。
温不离深吸一口气,那铁锈般的腥甜气息呛得她喉头发紧。
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开那扇沉重的朱漆大门——“吱呀——!!!”
如同打开了地狱的闸门!
浓郁到令人魂飞魄散的血腥恶臭,混合着内脏破裂的腥气、皮肉焦糊的诡异气味,如同粘稠冰冷的浪潮,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胃里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感让她弯下腰干呕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庭院!
她温暖的家园!
此刻己化作人间炼狱!
残阳吝啬地透过洞开的门和破损的窗棂,将满目狼藉染上一种凝固的、绝望的暗红色。
目光所及,尸横遍地!
洒扫小厮阿木,那个总爱憨笑的少年,身体扭曲地倒在花圃里,身下压着折断的月季,眼睛惊恐地圆睁着,瞳孔早己涣散。
门房老张头,那个总爱絮叨的老好人,倒在影壁旁,手中还死死抓着一根断裂的门闩,仿佛想用它挡住什么…青石板的地面,早己被粘稠的、暗红的血液浸透,汇聚成一道道刺目的溪流,蜿蜒流淌,反射着残阳最后一点冰冷的光泽。
温不离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中,踉跄着往里冲,每一步都踩在粘腻冰冷的血浆里,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嗤”声。
还没见到爹,娘,福伯,还有跟着自己的丫鬟阿杏。
也许他们都没事呢!
冲到通往内院的月亮门旁,一个身影让她如同被冰锥刺穿,瞬间僵立当场!
福伯!
那个总是慈祥地唤她“阿梨”、待她如亲孙女的老管家!
此刻,他倒在一片更大、更刺目的血泊中!
胸口一个碗口大的恐怖血洞,前后通透,边缘焦黑翻卷,仿佛被某种极其暴戾的能量瞬间贯穿!
他花白的头发凌乱地沾着暗红的血块,浑浊的老眼死死圆睁着,瞳孔里凝固着死前极致的惊骇与一种刻骨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愤怒!
他的身体微微侧着,脸死死朝着内院的方向,一只枯槁的手用尽最后力气伸向前方,手中还紧紧攥着一道被撕裂成两半、灵光尽失、边缘焦糊的低阶“护身符”——那是他平时总想塞给温不离,自己却省吃俭用换来的!
他似乎想冲向里面,保护什么…“福伯——!!!”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悲鸣从温不离喉咙里撕裂而出!
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她扑倒在老人冰冷僵硬的躯体旁,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剧颤,五脏六腑都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揉碎!
那个总是絮叨着让她小心、偷偷给她塞零嘴、在她练剑时在一旁含笑看着的老人…没了!
再也不会叫她“阿梨”了!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进正厅。
眼前的景象,让她连悲鸣都卡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无边的冰冷和窒息!
父亲温砚之,那个如山般沉稳、执笔绘符时专注如神祇的父亲,此刻倒在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泊里!
他惯穿的儒雅青衫早己破碎不堪,被暗红的血液浸透,紧紧贴在身上。
身下是一大片尚未完全凝固、散发着浓烈血腥气的暗红!
最让温不离心如刀绞的是,他身周散落着无数碎裂的高阶符箓残骸!
有防御性的“金刚护身符”、“灵光盾符”的断裂残片;甚至还有几张极其珍贵、用于瞬间挪移的“小乾坤符”的灰烬…每一片残骸都失去了灵光,边缘带着被暴力撕裂或能量反噬的痕迹!
显然,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进行了惨烈到难以想象的搏斗!
他面朝着大门的方向,眼睛死死地瞪着,瞳孔深处凝固着无尽的悲愤、不甘,还有…一丝仿佛看到了什么颠覆认知、难以置信的绝望?!
当他的目光触及跌跌撞撞、满身血污冲进来的温不离时,那死寂的、扩散的瞳孔深处,骤然爆发出最后一点微弱却如同回光返照般惊人的神采!
“阿…梨…”温砚之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发出微弱到几乎被血腥气淹没的气音,带着浓重的嗬嗬声。
他用尽最后残存的生命力,那只沾满自己鲜血的手,颤抖得如同风中残烛,却爆发出骇人的力气,猛地抓住女儿冰冷的手腕!
另一只枯瘦的手,极其艰难地、一寸寸地抬起来,指向自己腰间——那里系着一个看似普通、灰扑扑、却隐隐有极其玄奥的银色纹路在布料下流转的布袋!
温家秘传的、以嫡系血脉绑定、永不可被外人夺走或强行开启的——本命储物袋!
温不离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巨大的悲痛让她几乎失去思考能力。
只是本能地顺着父亲的指引,连滚带爬地扑倒在父亲身边,冰冷的血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衣摆。
泪水混合着血污模糊了视线,她死死抓住父亲冰冷的手:“爹!
爹!
是谁?!
是谁干的?!
娘呢?!
娘在哪里?!”
声音嘶哑绝望,带着濒临崩溃的哭腔。
温砚之的目光死死锁住女儿那张沾满血泪、惊恐绝望的小脸,那眼神复杂痛苦到了极点!
有对凶手的刻骨仇恨,有对妻女生死未卜的锥心痛楚,有对女儿未来处境的深沉担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从灵魂深处透出的、面对某种无法理解之物的惊悸?!
他猛地咳出一大口带着内脏碎块的黑血,用尽生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量,将那个系在腰间的灰色储物袋狠狠拽下来,塞进温不离颤抖的、冰冷的掌心中!
指尖触碰到女儿掌心的瞬间,冰冷刺骨!
“袋…里…温家…符典…核心…都在…”他的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沫里挤出来的,带着灵魂撕裂般的痛苦,“快…走…去…勿从…找你清…鹤…”他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瞳孔开始剧烈地收缩、扩散,仿佛在与无形的死神角力,“告…诉他…‘天道…有常…’…魔…魔纹…脸…”他的目光似乎想穿透温不离的身体,看向她的身后或者…更深处?
那眼神带着一种极致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警告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最后的话语,如同耗尽了所有灯油的残烛,微弱却带着撕裂灵魂般的警示:“心…魔…噬…主…” 话音未落,内院方向猛地传来——“咔嚓!”
一声轻微得如同瓷器碎裂、却又清晰得如同在灵魂深处炸响的脆响!
紧接着,一股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仿佛来自九幽地狱最深处、充满了纯粹毁灭与贪婪欲望的恐怖魔气。
如同沉睡万古的洪荒凶兽骤然睁开了猩红的双眼,轰然爆发!
冰冷、粘稠、带着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瞬间席卷了整个庭院!
空气仿佛被冻结,连流淌的血泊都似乎凝滞了一瞬!
温不离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巨大的恐惧瞬间压倒了悲痛!
父亲最后的遗言“活下去!”
如同惊雷在脑中炸响!
求生的本能和滔天的恨意驱使着她!
她甚至不敢再看内院方向一眼,巨大的恐惧让她不敢去想母亲可能遭遇了什么!
她猛地转身,用尽全身力气,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向记忆中通往府外小巷的侧门!
就在她冲下侧门台阶的瞬间,脚下被一块松动的青石绊了一下!
“啪嗒!”
怀中被她紧紧攥着的本命储物袋,因这一摔而滑落在地。
袋面上,五道扭曲诡异、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的暗紫色魔纹,骤然浮现,一闪而逝!
那纹路——与她梦中反复出现、让她惊醒后冷汗涔涔的诡异纹路,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