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风裹着新麦的清香掠过村口老槐树,李沐蹲在树底下,用枯枝在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刀法图谱。
他光着脚,裤脚沾着泥,晒得黝黑的脸上还挂着早晨被二牛家狗追出来的抓痕。
"沐哥儿又在练你那破刀法呢?
"隔壁王婶挎着竹篮经过,筐底露出半截嫩黄瓜,"你娘要是还在......"李沐的手顿了顿。
七年前的暴雨夜突然涌进脑海——泥石流冲垮了土坯房,娘亲把他塞进地窖,自己用身体堵住裂缝,娘亲攥着他的小手喊"活下去",声音被山崩地裂的轰鸣碾碎。
"王婶,我不练了。
"他扯了扯嘴角,把枯枝扔进旁边的臭水沟,"我去后山摘野莓。
"后山的野莓红得像血。
李沐猫着腰在灌木丛里翻找,忽然听见松针断裂的脆响。
他猛地抬头,看见三个黑影从树杈上跃下,腰间铁牌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是镇北军的眼线。
"小崽子,看见穿青衫的老头没?
"为首的刀疤脸揪住他衣领,铁锈味混着劣酒气喷在脸上,"镇北军陈校尉的帖子,敢藏着掖着,老子把你舌头割了。
"李沐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三天前莫清风师父说要去镇上买盐,至今未归。
他记得师父临走前说:"若有人问,便说我去终南山采药了。
""没...没看见。
"他垂下头,余光瞥见刀疤脸腰间的佩刀——是镇北军制式柳叶刀,刀鞘刻着"镇北"二字。
刀疤脸松开手,踢了他一脚:"算你识相。
走!
"等黑影消失在林子里,李沐疯了似的往山下跑。
他抄近路穿过玉米地,撞翻了晾晒的红薯干,踩碎了村妇的瓦罐,首到看见村口那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树——莫清风的破茅屋就在树后。
茅屋门大敞着。
李沐冲进去时,莫清风正坐在竹席上,面前摆着半块冷硬的炊饼。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衫,须发皆白,左脸有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斜贯到下颌。
"师父。
"李沐喘着粗气跪下来,"他们来找你......"莫清风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刀:"是镇北军的鹰犬?
""是。
"李沐摸到怀里的野莓,"他们说陈校尉要见你......""陈校尉?
"莫清风突然笑了,缺了门牙的嘴漏着风,"十年前在雁门关,他跪在我面前求我救他儿子,我救了。
如今他儿子成了校尉,倒来抓我这老东西。
"李沐这才注意到,莫清风脚边放着个褪色的木匣,匣盖半开,露出半截玄铁重剑。
剑身上缠着褪色的红绸,隐约能看见"镇北"二字。
"沐儿,"莫清风摸出块帕子擦脸,帕子上绣着朵褪色的梅花,"把那柄刀拿来。
"李沐从床底下抽出莫清风教他练的柴刀——刀身是普通的松木,刀背嵌着块磨得发亮的青钢。
"看好了。
"莫清风接过柴刀,起身时身形竟如苍松般挺拔。
他反手挥刀,刀背重重劈在院中的青石板上,"当"的一声,石板裂开蛛网般的纹路,"这是破山式。
"李沐瞪大眼睛。
他跟莫清风学了七年武艺,只学过些扎马步、打拳的粗浅功夫,哪见过这般刚猛的刀法?
"当年我在漠北当骑兵,一刀劈翻过三个匈奴射手。
"莫清风把刀递给他,"记住,刀不在重,在势。
心有山岳,柴刀亦可破甲。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马蹄声。
三十余骑镇北军铁蹄踏碎青石,为首的校尉陈奎骑着黑鬃马,玄铁重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莫清风!
"陈奎翻身下马,重刀指向茅屋,"十年前你救我儿性命,我陈奎记着。
可你藏头露尾十载,如今我奉镇北将军令,取你性命!
"莫清风挡在李沐身前,灰布衫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陈奎,你儿子陈虎在雁门关当逃兵,是我用龟息术吊住他性命,送回你身边。
如今他成了鱼肉百姓的劣绅,你倒来寻我晦气?
"陈奎脸色骤变:"你胡说!
""昨日我在镇上,见你儿在酒楼里打骂卖唱的姑娘。
"莫清风从怀里摸出个瓷瓶,"这是解药,你若不信,可去问镇西的刘郎中。
"陈奎盯着瓷瓶,喉结动了动。
他身后的士兵突然骚动起来——不知谁喊了一嗓子:"陈校尉,夫人来了!
"人群分开,一辆青布马车停在院外。
车帘掀起,露出个穿月白襦裙的妇人,鬓边插着支珍珠簪,正是陈奎的正室。
她怀里抱着个锦缎包裹的襁褓,哭哭啼啼地跪下来:"老爷,虎儿...虎儿又犯病了!
"陈奎脸色煞白,转身就要上马。
莫清风却伸手拦住:"陈奎,你儿子的命在我这儿,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陈奎咬着牙。
"李沐是我的徒弟。
"莫清风指着蹲在墙角的少年,"他要走科举,要考武举,要去边关建功立业。
你若敢动他一根汗毛,我便把你儿子的病况散到全郡,让所有人都看看,陈校尉的儿子是怎么被妖魔鬼怪缠上的。
"陈奎盯着李沐。
少年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短打,脸上还沾着野莓汁,眼神却亮得像狼。
"好。
"陈奎从牙缝里挤出字来,"我走。
但你要记住,这小子要是敢碰我儿子的病,我陈家满门跟你没完!
"马蹄声渐远。
李沐这才发现自己浑身发抖。
莫清风摸出块烤红薯塞给他:"饿了吧?
今日教你破山式的第一式。
""师父,"李沐接过红薯,咬了一口,甜津津的,"你为什么要护着我?
"莫清风望着远处的山梁,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因为你爹救过我。
二十年前,我是镇北军的伙夫,在雁门关被匈奴围了七天七夜。
是你爹,当时还是个小伍长,冒死给我送了半块饼。
"李沐的手一抖,红薯掉在地上。
"后来我才知道,你爹是为了救我才暴露了藏粮的位置。
"莫清风弯腰捡起红薯,在衣角擦了擦,"他临死前说:替我看顾好沐儿。
"风突然大了。
李沐望着莫清风的刀疤,突然想起娘亲临终前说的话:"沐儿,好好活着,将来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那天夜里,李沐在莫清风的茅屋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从床底摸出个布包,里面是爹娘留下的唯一遗物——半块玉佩,雕着"李"字,还有半块锈迹斑斑的铜钱。
"师父,"他敲开莫清风的门,"我能学真正的刀法吗?
"莫清风正在磨那柄玄铁重剑,闻言抬头:"你想学?
""嗯。
"李沐把玉佩贴在胸口,"我想...像爹那样,做个能保护别人的人。
"莫清风放下剑,从墙上取下幅旧字画。
画中是个持刀的将军,背后是飘扬的"镇北"大旗。
"这是你爹。
"莫清风说,"他叫李正,十七岁当伍长,二十岁升都尉,二十五岁做了镇北军的先锋将。
雁门关之战,他率三百人断后,全军覆没,只留下半块玉佩。
"李沐的眼泪砸在画纸上。
原来他从小听说的"英雄李将军",就是自己的父亲。
"你爹说,武艺是死的,人是活的。
"莫清风拍了拍他的肩,"明日卯时,随我去后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