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逃亡与斥责
风从断裂的管道缝隙里钻出,吹得晾衣绳上的破布条啪啪作响。
她喘得厉害,掌心磨破的地方沾满沙土,一碰就刺痛。
身后巷口传来几声嬉笑,那群孩子还在追。
“没爸没妈的野种!”
“连妹妹都打不过,还敢上学?”
她咬住下唇,把哭声咽回去,然后猛地蹲下,假装干呕。
带头的男孩皱眉靠近:“装什么病?”
她等的就是这一瞬。
右手抓起一把沙土,狠狠扬向对方眼睛。
趁他捂脸惨叫,她像只受惊的猫,贴着墙根钻出巷口。
身后骂声炸开,但她己经冲进了主道。
头顶的电子屏闪着红字:通行口关闭倒计时:27分13秒。
巡逻机甲即将封锁街区。
她必须赶在那之前回家。
她一瘸一拐地跑着,速度只有正常孩子的六成。
每一步都像踩在钉子上。
但她不敢停。
她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回家。
回家,萨姆会抱她。
回家,萨姆会说“没事了”。
回家,她就能把脸埋进那件旧毛衣里,闻到洗衣粉混着烟味的气息,然后安心地哭出来。
路过一面碎镜时,她脚步顿了顿。
镜面裂成蛛网,映出她脏兮兮的小脸。
可就在那一瞬,她瞳孔深处闪过一丝赤金色的光,像火苗跳了一下,又骤然熄灭。
她眨眨眼,再看,什么都没有。
她继续往前走。
路过便利店残骸时,她从口袋里摸出半块硬糖,糖纸皱巴巴的,是昨天在垃圾桶边捡的。
她剥开,塞进嘴里。
甜味在舌尖化开,压住了喉咙里的咸涩。
家在C-17区最偏的角落,屋顶塌了一角,用铁皮勉强补上。
门是旧货市场捡的,总卡住,得踹两脚才能开。
她抬脚,用力一蹬。
门吱呀打开。
油灯昏黄,照着萨姆弯着腰坐在角落,手里捏着针线,正缝一件干净的裙子——是莫欣欣的。
布料是新的,浅粉色,袖口还绣了朵小花。
莫宁萌站在门口,喘着气,膝盖上的血还在滴,在地板上留下一串暗红脚印。
她没说话,只是慢慢走近,像怕惊扰什么。
萨姆头也没抬。
“又惹事了?”
声音冷得像铁。
“没……没有。”
莫宁萌小声说,“他们……他们堵我……有本事别让人堵。”
萨姆冷笑一声,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如同一把冰冷的刀子。
“人家欣欣从不挨打,你连累我都丢脸。”
莫宁萌手指死死的绞着衣角,指甲缝里全是泥。
她鼓起勇气,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他们说……我没有爸爸……”萨姆猛地抬头。
针尖划过手指,一滴血冒出来。
她盯着莫宁萌,眼神像看一件不该存在的东西。
“你当然没有。”
她冷笑,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
“你连姓都是捡来的!
滚去角落坐着,别弄脏了刚洗完的地板。”
莫宁萌僵在原地。
那句话像一把钝刀,慢慢割进耳朵,再捅进心里。
她想反驳,可嘴张了张,什么都说不出。
眼泪终于忍不住滚下来,但她不敢哭出声,只任它们顺着下巴滴在膝盖的伤口上,疼得一颤。
她慢慢蹲下,将脸埋进膝盖,泪水沾湿了袖子,袖子擦过眼角,蹭出一道灰痕。
屋外雨落如注,打在铁皮屋顶上,噼啪作响。
屋内,油灯晃了晃,影子在墙上扭动,像锁链缠住一只狐狸。
萨姆依旧低头缝着裙子,一针,又一针。
左手无名指上,一道旧烧伤疤痕露出来,形状像一枚残破的环。
莫宁萌看不见。
她只觉得冷。
明明屋里有灯,有火,有人。
可她第一次觉得,这个她拼了命跑回来的地方,一点也不暖。
她想起早上上学时,欣欣穿着新裙子从她面前走过,笑着说:“姐姐今天又要被打吧?”
她没说话,低头走了。
她不是不想还手。
可她怕。
她怕打回去,萨姆会更讨厌她。
她怕连这间漏雨的屋子,都不再让她住。
现在她懂了。
就算她不惹事,就算她乖乖听话,萨姆也不会心疼她。
她不是女儿。
她只是个麻烦。
她慢慢从口袋里摸出那半块糖,己经化了大半,黏在纸里。
她把它放在地板上,离自己远一点。
甜的东西,好像突然变得恶心。
门外,通行口关闭的警报响起。
倒计时:5分钟。
巡逻机甲的红光扫过街道,像一只巨兽的眼睛。
她抬起头,透过屋顶的破洞,望向天空。
云层厚重,遮住了星。
她小声问:“爸爸……你在哪里?”
没人回答。
她闭上眼,耳边回响的,只有萨姆那句——“你根本没有父亲,懂吗?”
懂。
她懂了。
巷口第三块地砖缝里,一只破旧布偶静静躺着。
右耳缝线处,绣着两个模糊的字母:M.M。
污水慢慢浸透它的身体,像要把它从这个世界抹去。
而屋内,小女孩蜷缩在角落,一动不动。
像一只被雨淋透的幼兽,连呜咽都不敢发出。
雨还在下。
风穿过铁皮屋的缝隙,吹熄了油灯。
黑暗吞没了她。
她不知道,十年后,这片贫民区将被夷为平地,成为帝国机甲训练场。
她更不知道,那只布偶会被一个穿黑裙的女孩捡起,轻轻拂去灰尘,然后笑着递给一个军官:“啊呜,这是她小时候的东西呢。”
她只知道,今晚,她再也不会相信——回家,就能安全。
也不会再相信,有人会为她吹伤口。
她把脸埋得更深。
眼泪流进嘴里,又咸又苦。
原来,委屈到极致,是说不出话的。
原来,五岁的孩子,也能尝到心死的滋味。
屋外,最后一道巡逻红光掠过巷口。
布偶的右耳微微颤动,仿佛在风中,轻轻叫了一声“妈妈”。
可是没人听见。
就像没人看见,铁皮屋的阴影里,那只蜷缩的小手,指尖悄然泛起一丝金红,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