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刺眼，怀里轻飘飘的纸箱却压得他喘不过气。
失业的冰冷现实，让本就挣扎在大城市底层的他，脚下仿佛踩进了更深的泥淖。
毕业多年，竟又回到了“毕业即失业”的起点，甚至更糟——他不再是白纸一张，而是背负着污点和债务的残次品。
他拉着脸，拖着沉重的行李箱，穿行在城中村迷宫般狭窄、潮湿的巷子里。
隔夜垃圾的酸腐气味混杂着墙壁渗出的霉味，顽固地钻进鼻腔。
房东王姐像一尊门神，倚在锈迹斑斑的铁门边嗑着瓜子，猩红的嘴角粘着几片瓜子壳。
瞥见叶帆，她眼皮一抬，声音拖得又长又腻：“哟，这不是叶先生嘛！
这个月的房租和水电，可别再像上个月似的拖拖拉拉让我催啦！
大家都不容易，是不是？”
叶帆心头一阵烦躁，没好气地应道：“知道了王姐，忙忘了而己。”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还有，我下个月不租了，准备……回老家。
失业了。”
王姐“噗”地一声吐掉嘴里的瓜子皮，猛地嚼了几下咽下去，一脸惊诧：“哎呦喂！
咋突然不租了？
搬哪儿去啊这是？”
“不是搬家，是裸辞。
这外地，不想呆了，上班上得人快抑郁了。”
叶帆脸上竟挤出一丝释然的笑意，仿佛在说服自己，“回老家旁边城市找个活，离家近，想回就回。
不像这儿，来回一趟路费就扒层皮，一千多，回不起啊！”
王姐咂咂嘴，摇着手臂，带着过来人的唏嘘：“唉，谁不想回老家呢？
可老家不赚钱呀！
不像你们年轻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负担。
我们拖家带口的，哪敢想走就走？”
叶帆只是敷衍地扯了扯嘴角。
他想起王姐那个三岁的孩子，养孩子确实是座山。
可他现在？
山穷水尽。
一场无妄之灾，一夜之间打回原形，比刚毕业时还狼狈——至少那时没有沉重的房贷像枷锁一样套在脖子上。
那套透支了他未来几十年的房子，此刻成了最沉重的讽刺。
走到那栋黝黑的公寓楼下，大门像一张贪婪的巨口。
楼道里光线昏暗，狭窄的钢架楼梯踩上去发出刺耳的“哐当”声，每一步都敲打着住户脆弱的神经。
叶帆无数次在周末被这密集的噪音从睡梦中惊醒，咒骂着想逃离，却又一次次被现实摁回这狭小的囚笼。
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十平米的空间扑面而来。
屋内一片狼藉，标准的单身汉“战场”：揉成一团的被子堆在床上，桌上散落着外卖盒、数据线和几本翻卷了边的技术书。
这方寸之地，像个沉默的证人，记录了他从怀揣梦想的程序员到失魂落魄失业者的坠落轨迹。
老板甩过来的辞退文件上，那块干涸的咖啡渍，此刻在他脑海里无限放大，循环播放。
突然，一阵尖锐的刺痛从后腰猛地窜上来！
长期熬夜加班埋下的祸根——腰椎间盘突出，在这身心俱疲的时刻狠狠发作。
叶帆痛得倒抽一口冷气，慌忙跌坐在那张唯一的廉价电脑椅上，长长地、痛苦地呼出一口气，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妈的！”
他狠狠地低骂一声，抬手毫不留情地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清脆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回老家！
必须立刻、马上走！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强烈。
强忍着腰部的剧痛，他嘶嘶吸着冷气站起来，动作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人。
他再也不想在这座吞噬了他青春和希望的城市多待一秒！
收拾！
立刻收拾！
电脑主机、显示器被迅速拆解，显卡小心翼翼地裹进泡沫。
衣柜里为数不多的衣物被胡乱塞进行李箱。
锅碗瓢盆、各种零碎杂物，他咬着牙一趟趟搬到楼下垃圾桶旁。
两趟下来，己是气喘如牛，腰部的疼痛更是一阵紧似一阵。
“哟，早上刚走一个，下午又搬？
这楼风水不好哇？”
楼下几个拾荒的大妈正围着他刚丢下的那堆“破烂”挑挑拣拣，议论纷纷。
叶帆扶着酸痛的腰，走到小窗边往下看。
只见一个大妈正喜滋滋地把他刚丢掉的腰椎CT胶片塞进自己的蛇皮袋里。
“这玩意儿……也能卖钱？”
叶帆困惑地挠了挠下巴。
楼下大妈们的讨论声又飘了上来：“…老李手脚快，早上那堆好货全让他捡了…这堆也不错，这锅只是盖子歪了点…”叶帆再次抱起一堆杂物下楼。
刚走到垃圾桶边，一个眼尖的大妈就喊住了他：“小伙子，搬家啦？
早上那个搬走的可丢了不少好东西，可惜我来晚了！”
“嗯，回老家。
东西带不走，能丢的都丢了。”
叶帆说着，想把手里那个没了盖的旧锅放到地上，手臂一酸，锅“哐当”一声砸在水泥地上，吓了大妈一跳。
旁边一个手脚麻利的大妈立刻伸手接住他怀里其他的杂物。
“都不要了是吧？
行行行，放这儿吧，我们收拾，你甭管了！”
大妈们七手八脚地接过去，仿佛捡到了宝。
叶帆首起身，甩了甩酸胀的手臂，长长吁了口气，感觉腰更痛了。
“这点东西就累成这样，真是废了…”他自嘲地嘟囔。
目光扫过那个拿着他CT片的大妈，叶帆忍不住好奇，指着问：“阿姨，那个…胶片，真能卖钱？”
大妈低头看了看，乐呵呵地，带着一种拾荒者特有的精明：“年轻人不懂了吧？
这可是好塑料！
攒几张就能换钱，三张能换包盐呢！”
叶帆的手僵在半空，手里还捏着那个光秃秃的锅身。
他眼中的疲惫瞬间被巨大的惊愕取代。
片刻，他才缓缓回过神，嘴角扯出一个苦涩又荒诞的弧度，摇了摇头：“呵…CT片也能卖钱…这鬼地方，还真是…处处藏着‘生财之道’啊。
这真是让人既恨又爱的世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