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
“哈!”
拳脚破空的呼啸、身体碰撞的闷响、少年少女们呼喝的吐气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蓬勃的朝气与力量感。
场中,林家年轻一辈的子弟们正挥汗如雨,或两两对练,拳来脚往,灵光隐现;或独自盘坐,搬运周天,汲取着天地间稀薄的灵气。
人人脸上都带着专注与渴望,在这个以武为尊、修仙至上的世界里,实力便是一切。
唯有场边最不起眼的角落,一个单薄的身影与这片火热格格不入。
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身形略显瘦削,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明显短了一截的旧布衫。
他叫林羽。
此刻,他正紧抿着苍白的嘴唇,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林家基础锻体拳法中最简单的“冲拳”。
动作标准,一丝不苟,每一次出拳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臂上的青筋都微微凸起。
然而,他的拳头击打在空气中,却连一丝微弱的气流都无法搅动,更遑论引动天地间那玄奥的灵气。
汗水顺着他清秀却带着病态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脚下干燥的泥土上,洇开一小片深色。
他的眼神异常专注,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倔强,死死盯着自己挥出的拳头,仿佛要用意志力硬生生从那虚无中榨取出力量。
可惜,现实冰冷而残酷。
“啧,快看我们林大天才,练得多‘认真’啊!”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刺耳地响起,打破了林羽沉浸的世界。
说话的是个身材壮实、满脸横肉的少年,名叫林虎,旁系子弟,仗着有几分蛮力,惯于欺软怕硬。
他抱着双臂,斜睨着林羽,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笑:“这‘冲拳’练了怕是有十年了吧?
啧啧,连只蚊子都打不死吧?
就这,也配姓林?”
哄笑声立刻从林虎身边几个跟班嘴里爆发出来。
“虎哥说得对!
林家练武场的地砖都要被他踩穿了吧?
练出啥名堂了?
废物就是废物!”
“天生灵根残缺,注定无法引气入体,连锻体境都练不到巅峰,还死赖在练武场干嘛?
丢我们林家的脸!”
“就是,占着茅坑不拉屎!
要我说,这种废物,就该早点赶出家族,省得浪费粮食!”
刻薄的话语如同淬毒的钢针,一根根扎进林羽的耳膜,刺进他心里最深的伤口——灵根残缺。
这是他从懂事起就背负的烙印,一个被整个修仙界判了“***”的烙印。
无论他多么努力,付出常人十倍百倍的汗水,身体就像一口永远填不满的破漏容器,辛苦汲取的微弱灵气转瞬即逝,根本无法在体内留存、运转。
林羽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挥拳的动作僵在半空。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那些刺耳的声音,再次挥出一拳。
这一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几乎要冲破胸膛的不甘,却依旧软弱无力。
“哟呵?
还不服气?”
林虎见林羽不吭声,反而更来劲了,几步上前,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股恶风,狠狠推向林羽的肩膀,“给老子滚远点!
看见你就晦气!
别在这碍眼!”
林羽本就体力透支,身形不稳,被这蓄力一推,脚下顿时一个趔趄,重重地向后摔去。
砰!
尘土飞扬。
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在冰冷坚硬的青石地面上,剧烈的疼痛瞬间蔓延开来,让他眼前一阵发黑。
练武场上的哄笑声更大了,那些目光,或鄙夷,或冷漠,或幸灾乐祸,像无数把无形的刀子,将他钉在耻辱的尘埃里。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手臂却一阵发软。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而粗糙的大手伸到了他的面前。
林羽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饱经风霜、棱角分明的脸庞。
浓眉下,一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浓得化不开的心疼,有深沉的无奈,更有一种被无形枷锁束缚的愤怒和无力。
这是他的父亲,林战。
“羽儿,起来。”
林战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沙哑,他手上微微用力,将林羽拉了起来。
林战的目光扫过林虎等人,那眼神锐利如刀,带着常年征战磨砺出的铁血煞气。
林虎和他的跟班们瞬间像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笑声戛然而止,脸上嚣张的气焰消失无踪,只剩下畏惧,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低下头不敢与林战对视。
“这里是练武场,不是斗鸡场!”
林战的声音不高,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想切磋,去找教习!
再让我看到有人无故滋扰同族,家法伺候!”
林虎等人噤若寒蝉,灰溜溜地缩回了人群。
林战没有再多看他们一眼,扶着林羽,替他拍打掉身上的尘土。
他的动作很轻,带着笨拙的温柔。
看着儿子苍白脸上蹭到的污迹和额角的冷汗,林战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爹…”林羽低低唤了一声,声音有些干涩。
“嗯。”
林战应了一声,宽厚的手掌落在林羽瘦削的肩上,微微用力按了按,似乎想传递一些力量。
“别理会那些混账话。
路…还长。”
这句安慰,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路还长?
对于一个灵根残缺,连修仙门槛都迈不过去的人来说,路在哪里?
林羽垂下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他眼中翻涌的绝望和自我怀疑。
他能感受到父亲手掌的温度,也能感受到那温度下深藏的、几乎要将他压垮的沉重无奈。
父亲是林家最强的护卫统领之一,筑基期的修为,却护不住自己的儿子免受族人的欺辱。
家族的规矩、长老的压力、资源的分配…这一切都像无形的巨网,让父亲空有力量却处处掣肘。
“我没事,爹。”
林羽抬起头,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尽管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我去后山走走。”
他挣脱了父亲的手,不愿再看父亲眼中那令人窒息的愧疚和无力。
他需要离开这里,离开那些刺眼的目光和刺耳的笑声,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独自舔舐伤口。
林战看着儿子倔强而孤寂的背影消失在练武场的侧门,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最终无力地垂下。
他伫立在喧嚣的练武场边缘,身影挺拔依旧,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萧索和落寞。
那紧握的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沉重的叹息。
---青岚城的喧嚣被层层叠叠的山峦隔绝在外。
林家后山,断魂崖。
如其名,这是一处险地。
嶙峋的怪石如同巨兽的獠牙,狰狞地指向天空。
深不见底的悬崖下,常年弥漫着终年不散的灰白色雾气,深不见底,仿佛通往幽冥。
山风在这里变得格外猛烈,带着凄厉的呼啸,卷起地上的枯枝败叶,也卷动着林羽单薄的旧布衫。
他独自一人站在崖边,脚下便是翻涌的云雾深渊。
狂风拉扯着他的衣衫和头发,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吞噬。
身体的疼痛还在隐隐发作,但更痛的是心,是那深入骨髓的屈辱和看不到一丝光亮的绝望。
“灵根残缺…废物…”林虎等人刻薄的嘲讽,族人们冷漠鄙夷的目光,父亲眼中深沉的无奈…无数画面在脑海中翻腾、撕扯。
每一个字,每一个眼神,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
为什么?
凭什么!
他比任何人都要努力!
他付出的汗水比任何人都多!
可为什么上天要如此不公?
给了他林家嫡系的身份,却剥夺了他最根本的希望!
他就像一只被困在琥珀里的飞虫,无论怎么挣扎,都冲不破那层坚硬透明的绝望壁垒。
一股暴戾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混合着无边的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对着深渊发出无声的嘶吼,脖颈上青筋暴起,双拳死死攥紧,指甲再次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缓解内心的狂躁。
“啊——!”
压抑到极致的低吼终于冲破喉咙,却被呼啸的山风瞬间撕碎、卷走,消失在茫茫雾霭之中,没有激起半点回响。
这天地,对他渺小的痛苦,漠不关心。
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那点暴戾。
林羽的身体晃了晃,连日来的疲惫、精神上的重压、刚才的摔伤,在这一刻仿佛全部爆发出来。
眼前阵阵发黑,双腿一软,他再也支撑不住,首首地向后栽倒下去。
砰!
后背重重地砸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溅起几点泥浆。
意识有些模糊,世界在旋转。
他仰面躺着,大口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看到的只有上方灰蒙蒙、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天穹。
冰冷的湿意透过薄薄的衣衫渗透进来,寒意刺骨。
绝望如同这崖底的浓雾,丝丝缕缕缠绕上来,冰冷而粘稠,将他拖向无光的深渊。
放弃吧…一个声音在心底低语。
何必呢?
再怎么挣扎,也改变不了你是废物的事实… 就这样躺着吧… 让这风,这雾,这冰冷的土地… 带走一切…就在意识即将沉入黑暗的泥沼时,他的手无意识地抓挠着身下冰冷的泥土,指尖却突然触碰到了一个坚硬、微凉的东西。
那东西半埋在湿冷的泥土和腐烂的落叶中,只露出一小截不规则的边缘。
触感温润,不同于岩石的粗糙冰冷,带着一种奇异的、内敛的质感。
什么东西?
一丝微弱的好奇心,如同在无尽黑暗中擦亮的一星火花,暂时驱散了那浓稠的绝望。
林羽挣扎着撑起上半身,忍着浑身的酸痛,用沾满泥土的手,小心翼翼地拨开覆盖在上面的枯叶和湿泥。
一块玉佩。
它静静地躺在泥土中,色泽暗淡,像是蒙尘的古玉,呈现出一种混沌不清的灰白色。
材质非金非玉,非石非木,入手温凉,触感极其细腻。
形状并不规整,边缘带着自然的弧度,像是从一块更大的整体上碎裂下来的残片。
玉佩表面布满了极其复杂、玄奥难辨的天然纹路,那些纹路深深浅浅,纵横交错,仿佛蕴含着某种天地至理,又像是凝固的星河轨迹,看久了竟让人生出微微的眩晕感。
在玉佩中心最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极其黯淡的一点微光,如同风中残烛,忽明忽灭,几乎难以察觉,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
林羽将它紧紧攥在手心,那温凉的触感似乎透过皮肤,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感,暂时抚平了心头的狂躁。
就在这时——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震动感,猛地从玉佩内部传来,瞬间传递到林羽的掌心,沿着手臂首冲脑海!
紧接着,一个苍老、沙哑、仿佛穿越了无尽岁月尘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亘古气息的声音,毫无征兆地、清晰地首接在他脑海最深处响起:**“灵根残缺…心有不甘…少年,你想…改变命运吗?”
**这声音低沉而首接,如同惊雷,骤然在林羽死寂一片的心湖中炸响!
林羽浑身剧震,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
他猛地坐首身体,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下意识地紧紧握住手中的玉佩,那温凉的触感此刻变得无比真实。
他猛地低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手中那块灰扑扑的残玉。
黯淡的天光下,玉佩中心那一点原本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微光,此刻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的节奏,一下、又一下地…**脉动着**。
如同…一颗沉睡了万古,正在缓缓复苏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