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钱的年大年三十,兜里只剩一块钱。李建国攥着那枚被汗水浸透的硬币,
在寒风中站了半小时。身后出租屋里,两个女儿眼巴巴等着爸爸带回年夜饭。
他转身走进废品站,用最后一块钱买了三个肉包子。九年后,他有了自己的房子,开上了车。
两个女儿健康活泼,围着他叽叽喳喳。他总说:“人只要肯弯下腰,日子就能立起来。
”腊月二十九的傍晚,风像刀子,刮在人脸上生疼。
李建国站在街角那家“王记包子铺”油腻腻的玻璃窗外,已经整整半个小时了。
他穿着那件洗得发白、袖口磨出毛边的旧棉袄,背微微佝偂着,抵御着无孔不入的寒气。
右手插在裤兜里,死死攥着一样东西——一枚被体温和汗水浸得温热的一块钱硬币。
那是他身上仅剩的钱。玻璃窗里,蒸笼叠得老高,白色的蒸汽混着浓郁的肉香,
一股股喷涌出来,在冰冷的玻璃上凝成细密的水珠,又蜿蜒滑下。刚出笼的肉包子,
白白胖胖,褶子捏得精巧,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李建国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肚子里传来的、不争气的咕噜声,像擂鼓一样敲打着他的耳膜。
他不敢回头。身后十几米外,是那条堆满杂物、污水横流的窄巷尽头,
一扇油漆剥落的木门后面,是他租来的不到二十平米的单间。此刻,
两个小小的身影一定趴在唯一的那扇小窗户后面,眼巴巴地望着巷口的方向。
大女儿安安八岁,小女儿康康才五岁。她们从下午就开始问:“爸爸,晚上我们吃什么呀?
过年有肉吗?”李建国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又酸又疼,几乎喘不过气。
他该怎么回答?告诉她们,爸爸兜里只有一块钱,连一碗素面都买不起?告诉她们,这个年,
家里连一粒米都没有?房贷的催款单还压在枕头底下,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上个月厂里效益不好,只发了基本工资,扣掉房租水电,剩下的早就见了底。
他跑遍了所有能想到的地方,亲戚朋友早就借怕了,看到他躲着走。临时工?年根底下,
谁还要人?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过脚踝,膝盖,胸口……窒息感扼住了喉咙。
他盯着玻璃窗里那些热气腾腾的包子,眼神空洞。安安和康康瘦弱的小脸,
她们渴望又懂事的眼神,交替在他眼前晃动。风更大了,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碎纸屑,
抽打在他脸上。他打了个寒噤,猛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那混杂着肉香的空气像针一样刺进肺里。他不能再站下去了。李建国猛地转过身,
不再看那扇诱惑的窗户。他低着头,
几乎是跑着冲进了巷子口旁边那家光线昏暗、气味混杂的废品收购站。“老板!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嘶哑。废品站老板老王正蹲在地上整理一堆旧纸壳,
闻声抬起头,油腻的棉帽下露出一张被烟熏得发黄的脸。他认得李建国,
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偶尔会来卖点捡到的瓶瓶罐罐。“建国?咋了?这么冷的天。
”老王搓着手,哈着白气。李建国没说话,只是把手从裤兜里掏出来,摊开掌心。
那枚被汗水浸透、边缘都有些发亮的一块钱硬币,静静地躺在他粗糙、布满老茧的手心里。
“买…买三个肉包子。”李建国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艰涩和卑微。
他感觉脸上***辣的,像被人狠狠抽了一巴掌。一个大男人,大年三十,掏空家底,
只为买三个包子。老王愣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看看李建国冻得发青的脸,又看看他掌心那枚孤零零的硬币,没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起身走到门口,对着巷子口喊了一嗓子:“王胖子!肉包子三个!快点儿!”不一会儿,
包子铺的胖老板裹着棉袄,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简陋纸袋跑了过来。老王接过袋子,
塞到李建国手里,又把那枚硬币拿走,随手丢进旁边一个装零钱的破铁盒里,
发出“当啷”一声轻响。“拿着,快回去吧,孩子该等急了。”老王挥挥手,
又蹲下去整理他的纸壳,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李建国捧着那袋包子,
滚烫的温度透过纸袋灼烧着他的掌心,一直烫到心里。他喉咙发紧,想说句谢谢,
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对着老王佝偂的背影,深深地弯了一下腰,然后转身,
几乎是逃也似的冲进了那条阴暗的巷子。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一股混合着霉味和廉价洗衣粉味道的、属于“家”的气息扑面而来。屋里没开灯,
只有窗外远处别人家窗户透进来的微弱光亮。两个小小的身影立刻从床边扑了过来。“爸爸!
”安安的声音带着雀跃。“爸爸!好香啊!”康康的小鼻子使劲嗅着,眼睛亮得像星星。
李建国蹲下身,把两个女儿紧紧搂在怀里。
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看爸爸带什么回来了?肉包子!热乎的!”他打开纸袋,
浓郁的肉香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空间。他把包子分给女儿,一人一个。
安安懂事地把自己的包子掰开,递了一半给李建国:“爸爸,你也吃。”李建国摇摇头,
把女儿的手推回去:“爸爸不饿,你们快吃。”他看着两个女儿捧着包子,
小口小口地、珍惜无比地吃着,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仿佛这是世界上最美味的珍馐。
他自己拿起最后一个包子,却没有吃,只是小心地放在桌上。昏暗的光线下,
李建国看着女儿们吃得香甜,看着桌上那个孤零零的包子,
再环顾这间家徒四壁、冰冷潮湿的出租屋,
一种巨大的酸楚和一种更强烈的、近乎蛮横的决心,在他心底疯狂滋长。他不能这样下去!
为了安安和康康,他必须站起来!哪怕用最卑微的方式!这个念头像一颗烧红的铁钉,
狠狠楔进了他的脑海。第二天,大年初一。天还没亮透,
城市还沉浸在节日的慵懒和鞭炮的余烬里。李建国悄悄起身,给还在熟睡的女儿们掖好被角。
他穿上最厚实的衣服,拿起一个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边缘磨损的蛇皮袋,轻轻带上门,
走进了清晨凛冽的寒风里。街道空旷冷清,满地是昨夜狂欢后留下的红色碎屑。
李建国低着头,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垃圾桶,每一个角落。
空饮料瓶、废弃的纸箱、被丢弃的硬纸板……任何能换钱的东西,都成了他的目标。
他弯下腰,伸出手,毫不犹豫地将那些沾满污渍、散发着异味的废弃物捡起来,
塞进蛇皮袋里。动作从一开始的生涩僵硬,到后来的熟练麻利。起初,
他刻意避开人多的街道,专挑僻静的小巷。偶尔遇到早起的人,
对方投来或诧异、或鄙夷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他背上。他感到脸上***辣的,
只能把头埋得更低,加快脚步。但想到出租屋里那两个小小的身影,
想到那张压在枕头下的催款单,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忽略那些目光,继续弯下腰,伸出手。
一天下来,蛇皮袋装得半满。他拖着沉重的袋子,走向那家熟悉的废品站。老王看到他,
没多问,只是默默过秤,算钱。“三块八。”老王把几张皱巴巴的零钱递给他。
李建国接过那几张带着油污和铁锈味的钱,攥在手心,沉甸甸的。三块八!
这是他弯了一天腰,忍受了无数白眼换来的。虽然微薄,却是实实在在的希望!
他小心翼翼地把钱揣进最里面的口袋,贴着胸口放好。从那天起,
李建国的生活被切割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块。天不亮出门,在城市的角落搜寻废品,
忍受寒风酷暑、蚊虫叮咬和旁人的侧目。下午匆匆赶回,给女儿们做饭,辅导安安功课,
哄康康睡觉。等女儿们都睡了,他又拿出白天捡到的一些相对干净、完整的旧书报,
就着昏黄的灯光,一个字一个字地啃。他只有初中文化,但他知道,光靠捡废品,
永远翻不了身。他得学点东西。日子在汗水和尘土中缓慢流淌。
安安和康康渐渐习惯了爸爸早出晚归,身上总带着一股洗不掉的、淡淡的废品站味道。
她们不再缠着爸爸问为什么没有新衣服,为什么不能去公园玩。安安学会了煮简单的面条,
康康会笨拙地帮姐姐收拾碗筷。她们清澈的眼睛里,
过早地染上了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懂事和安静。每次看到女儿们这样,
李建国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疼,也更加坚定了要改变的决心。
捡废品的收入极其微薄且不稳定。李建国开始留意其他机会。他听说夜市摆摊赚钱,
便用捡废品攒下的钱,加上厚着脸皮又借了一点,
批发了些廉价的袜子、手套、头绳之类的小东西。晚上,等女儿睡了,
他蹬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驮着一个小木箱,
去离家几公里外的一个露天夜市。夜市人声鼎沸,油烟弥漫。李建国找了个最偏僻的角落,
把东西摆开。他不会吆喝,只是局促地站在那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有人停下翻看,
问价,他紧张得手心冒汗,笨拙地回答。有时城管来了,小贩们如同惊弓之鸟,
卷起东西就跑。李建国反应慢,好几次被堵住,货物被没收,还被罚了款。
他蹲在冷清的街角,看着空空如也的木箱,欲哭无泪。那是他辛苦攒下的本钱,
是女儿下个月的牛奶钱!但他没有放弃。他观察那些生意好的摊主怎么吆喝,怎么摆放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