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提示:本文是无脑爽文，主角较为幸福，不幸福版看二版
北鸠国立国五百年，坐拥沃野千里，非海非漠，以制药闻名，更兼他技。
都城朱墙金瓦，市井繁华。除了药香满街，云锦坊的流霞锦织入金银，一寸值千金；暖玉矿的玉雕刻着药纹，佩之安神。皇室百药炉常年不熄，宴饮皆含药膳，连熏香都混着药草清气，整座城都浸在这般温润又富贵的气息里。
而北鸠国内，街角处正有一女子静坐着。她一身藏青布衫洗得匀净，料子虽素，却被她穿出几分清贵，衣摆轻垂，衬得颈间腕上的肌肤白如凝脂，在周遭热闹里透着股静气。
乌发用支素木簪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被风拂得微颤，反倒让那双沉静的眼眸更显清亮。身前旧木桌上，“问卜”木牌斜斜立着，边角磨得圆润，旁侧药箱的铜锁被摩挲得发亮，都是日日相伴的痕迹。
她五岁那年，自人贩手中挣脱，怀中揣着偷来的半块米糕，奔逃间往嘴里塞，米渣落了一路，只顾着跑，顾不上捡。彼时虽发丝凌乱，那张脸却已显露出惊人的清丽，像蒙尘的玉，难掩光华。七岁被玄奇子带走，道长褡裢里总藏着糖霜山楂，教她算卦便递一颗，看她含着糖蹙眉推演，眉眼间静气初显，已有了几分不为外物所动的定力。十岁走江湖，给农户瞧病换麦饼，帮掌柜疗头疼得桂花糖，荆钗布裙难掩一身清冷，与人对视时，目光里的沉静常让对方先自收敛。十三岁在镇上开小医馆，街坊送的酸杏、甜藕、葱油饼，她都坦然收下，吃时从容不迫，纵是糙麦饼也细嚼慢咽，垂眸时侧脸线条干净利落，透着股不问俗事的淡远。
如今十六岁，她守着这卦摊，晴日便支起布幡。挣了铜板，就去隔壁买糕点，指尖捏着铜板轻叩柜台，声音欢快：“爷爷我要份芝麻酥。”没挣着，就啃自带的干饼，配着凉茶也吃得香甜。此刻她指尖转着枚铜钱，盘算下午再算三卦，便去买碗双份杏仁的杏仁酪，眼尾微挑，唇角噙着点藏不住的盼头，清峭眉眼间添了几分少女气，与往日的淡远相映，更显生动。
“公主殿下！”
两声急促呼喊，惊得糖画摊糖浆滴歪了线。鹤法雪猛地抬眼，捏着铜钱的手指一顿，铜钱落在卦盘上叮当作响。见两个锦袍汉子急奔而来，她下意识往小马扎后缩了缩，直到他们“咚”地跪下，其中一个怀里的食盒滚出块蜜饯，她才微松肩头，眉峰微蹙，俯身去拾，发间木簪轻晃，露出光洁额头，日光照在脸上，能看见细汗顺着鬓角滑落，更显肤色莹白。
拾起的是腌青梅，酸气直冲鼻尖。她用袖口擦了擦放进嘴里，酸得眉眼轻蹙，鼻尖泛红，呼吸微顿，才慢悠悠应了声：“哦。”声音清冽，让跪着的两人一时语塞。
被引着往皇宫走时，她还回头冲糖画摊老板道：“大婶！傍晚来取那糖兔子，记我账上。”语气笃定，侧脸迎着日头，细绒毛镀着金芒，那份孩子气的执着藏都藏不住。
皇宫金砖铺得平整如镜，她被按着行了三跪九叩礼，起身时膝盖发僵，踉跄了一下才站稳，抬眼便见龙椅旁的小几上吃食满摆：白瓷碗里冰镇酥酪撒着碎桂花，锡罐封存新采龙井，旁边温着的茶汤泛着碧色，茶香清润。她的目光在酥酪上停了停，喉结微动，龙椅上的女子望着她，目光在她鬓边沾的尘土上停了停，又落回她清峭眉眼，喉间微微发紧，指尖不自觉攥紧了龙椅扶手。
龙椅上的女子指尖摩挲茶盏边缘，白瓷映得指腹泛白。见鹤法雪盯着案上蜜饯梅不动，忽然抬手松了松鬓边玉簪，几缕碎发落下，声音放柔：“去岁冬日，你在北街茶馆帮掌柜续了半炉炭火，他给你端了碟冻梨，你揣在怀里捂化了才吃，是么？”
鹤法雪含着青梅，酸得舌尖发颤，闻言抬眼，睫毛轻颤，捏着青梅的手指微紧。她记得那冻梨冰得牙疼，却舍不得扔，揣在怀里暖了半个时辰，果皮软得透光，咬下去汁水顺着指缝流，她蹲在茶馆门槛上一点点舔净，掌柜笑她吃得细，她当时耳根微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此刻垂眸，长睫在眼下投出浅影，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涩。
“茶馆后院的炭火，是我让人每日送去的。”女子把茶盏往旁推了推，露出底下糖蒸酥酪，指尖在酥酪边缘轻点，声音带了点试探，“他们说你吃冻梨时缩着脖子，一点声响都没有……这些若不爱吃，让御厨再做些酸的来，你小时候就爱吃酸的。”
鹤法雪望着酥酪上的桂花，又闻见锡罐里龙井的清香，慢慢嚼碎嘴里的话梅，酸气褪尽，舌尖泛甜。她没说话，只悄悄往案边凑了凑，袖口扫过金砖，带起微不可闻的声响，发间木簪轻撞案角，发出细不可闻的声，像在给自己壮胆。
“饿！”
她声音里带了点没忍住的哽咽，说完赶紧抿紧唇，下巴微收，怕显狼狈，手指却下意识抓紧衣角，指节泛白。清冽的眉眼蒙了层水汽，那份饿里藏着太多委屈，像是积攒了十几年的话都化成了这一个字。
龙椅上的女子见她这样，指尖在膝头轻轻按了按，心口又酸又软。抬手让宫人都退下，亲自端起那碗冰镇酸梅汤往前送了送，指尖擦过碗沿水珠，声音微颤：“快吃吧，这些都是按你小时候口味备的。你三岁那年偷喝酸梅汤，被冰碴硌了牙，哭着说要把酸梅种在院子里，结果了自己熬，再也不受冰碴欺负……”说着说着，眼圈便红了。
鹤法雪含着颗青杏抬头，酸意混着什么在眼眶里转，她用力眨了眨眼，睫毛上还是沾了水光，却倔强地没让泪珠落下。
女子望着她，目光里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指尖轻轻抚过案上龙井茶叶，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清晰，尾音微颤：“我是你的生母广华。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从今日起，你就是祥雪公主，我广华再也不会让你吃苦受累了。”
鹤法雪手里的青杏“咚”地掉在锡盘里，滚到千层糖糕旁边。她张了张嘴，喉咙像被堵住，半晌才挤出句发颤的话，声音又轻又哑，带着哭腔：“公主？那……那我以后是不是……”她望着满桌吃食，眼里亮得惊人，带着点不敢信的怯意，“是不是能天天吃这些？再也不用蹲在卦摊啃干饼，不用为了块桂花糖给人说好话了？”清冽的眉眼间，终于泄出少女的期盼。
广华再也忍不住，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明黄的袍角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望着少女眼里的期盼，望着她鬓边还沾的市井尘土，用力点了点头，指尖微颤地把那碗酸梅汤又往前推了推，声音哽咽，几乎说不连贯：“是，阿雪，以后再也不用了……娘在祥瑞殿旁给你修了带小厨房的院子，想吃什么，随时都有。”
鹤法雪没说话，抓起块糖糕往嘴里塞，小口嚼着，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落在金砖上，混着糖霜咽进肚里，甜得人发慌，她却不停，一直往嘴里塞，仿佛要把这些年少没吃过的甜都补回来。垂眸时泪水打湿衣襟，肩头微微发颤，那份压抑多年的委屈终于随着泪水倾泻而出。
后来鹤法雪住进了祥瑞殿旁的小院子，窗台上总摆着刚摘的青杏，她会拿起一颗先闻闻那青涩的香；食盒里的酸梅汤永远镇着冰，她每次喝都要先舔舔碗沿的水珠；御厨每日换着花样做点心，千层糖糕的蜜浆能拉出长长的丝，她会用指尖沾一点尝尝甜淡。她换上锦缎衣裳，荆钗换成玉簪，身上的疏离淡了些，添了几分温润，笑时会露出两颗小虎牙，再不见往日的拘谨。
她还是吃得慢，只是不再盯着碗底数梅核，不用捡衣襟上的糖渣。广华常来陪她用膳，看她每样吃食都尝一点，吃到喜欢的，眉尾会悄悄上扬，然后乖乖放下筷子，眼里的怯意渐渐淡去，被暖意一点点填满。
有天傍晚，鹤法雪蹲在小厨房门口，看御厨烤新出炉的芝麻酥，鼻尖沾了点面灰。广华走过去，抬手替她擦掉，指尖触到她温热的皮肤。她忽然仰起脸笑，眼睛弯起，露出两颗小虎牙，声音清亮，带着点得意：“娘，今天的酥饼比卦摊旁的甜。”
广华摸着她的头发，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殿角的风铃轻轻的响，一声声，数着这难得的安稳日子。鹤法雪的侧脸在余晖中柔和了许多，眉眼间的清贵掺了人间烟火。
“娘的乖阿雪，以后再也不用吃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