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的名字,就唤作扶苏吧
旧韩之地,张良脸色阴郁,神情变幻不定。
旁人或许无法辨认天幕上那位与“秦太宗扶苏”相对而辩的青年文士是谁,但他却一眼认出。
那人,他再熟悉不过。
那正是他自己。
更确切地说,是另一个时空中年岁更长的自己。
尽管世界不同,争论的内容却如出一辙。
自从秦国灭韩之后,他便一心谋划反秦大计。
暴秦毁其家国,他起而反抗,自是理所当然。
然而天幕中的秦太宗扶苏,却对他的反秦动机提出了质疑。
若说大秦为私利而挑起战端,那春秋列国中,又有哪一个不曾征战西方?
包括他的故国韩国,也曾参与瓜分晋国,并灭郑国。
若说暴秦令韩国国破家亡,那昔日韩国不也曾令晋国、郑国覆灭?
若将秦国称为暴秦,那么昔日韩国对晋、郑而言,又何尝不是“暴韩”?
循环往复,昔日韩国与今日秦国,本质上又有何区别?
昔日韩国强盛,晋、郑弱小,遂被吞并;今日秦国强盛,韩国弱小,亦遭覆灭。
他之所以反秦,是因为他认为韩国是受害者,秦国是加害者,因此反秦理首气壮。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的反秦之举,正契合这个时代贵族所推崇的礼制与忠义精神。
又或者说,他正是为了守护张家世代为韩丞相的忠义气节,才如此坚定地走上反秦之路。
然而若韩国也曾是加害者,那他口中所谓“暴秦无道”的理由,便难以立足了。
至少,他以往所持的那些论调,便不再那么坚不可摧。
由于韩国昔日也曾行“无道”之举!
因此,若他欲继续沿用“暴秦无道”这样的口号来反对秦国,就必须设法证明韩国旧日曾有“有道”之行,借此彰显韩、秦之间的区别。
否则,他既无法说服他人,也难以说服自己。
当然,这也与张良身为智者的特质息息相关。
智者往往思虑深远、顾虑繁多。
若张良只是一个行事鲁莽、不加思索之人,那么扶苏所言的一切,对他而言不过是无关痛痒,该反秦依旧反秦。
于是,张良陷入了一个循环:他不断罗列秦国的暴政,试图与旧国韩国作比较,结果却发现韩国也曾行过类似之事,论证随之失败;他再重新整理、再次对比,结果仍难自圆其说,最终深陷思维的死胡同。
会稽郡吴县,目睹“长公子扶苏”天幕中展现的“大秦灭六国”场景的项梁仰天大笑:“哈哈哈,暴秦终究难逃灭亡命运!”
“反秦复楚,己是指日可待!”
至于另一块“秦太宗扶苏”天幕所呈现的大秦盛世图景,他却选择视而不见。
在他眼中,现实中的大秦怎可能是那般模样?
即便真是,他也不愿承认!
随即,项梁低头望向身旁年约十一岁的少年项羽,叮嘱道:“羽儿,你务必用心学习,以待他日复兴楚国之机。”
“不可再像从前读书、习剑那般,三日热度便弃之不顾。”
少年项羽抬头,神情桀骜地说道:“识文断字,不过记人之名;学剑御敌,仅能应敌一人。
我所学,当为可敌万人之术。”
此言一出,项梁面上笑意更盛,拍了拍侄儿肩膀,欣喜道:“好!
自今日起,叔父便将项家兵法传授于你,助你成为战场之上万人难敌的将军!”
沛县之中,天幕显现之际,正与樊哙大快朵颐着狗肉的刘季,耳闻天幕传来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八字,内心不禁泛起波澜。
那些贵为王侯、身居将相之人,果真天生便高人一等吗?
难道他刘季就注定无法登临那样的高位?
这个念头一出,原本平静的心湖顿时掀起阵阵涟漪。
身为沛县主吏掾的萧何,与担任沛县狱掾的曹参,此刻皆从县衙中走出,仰望天幕,神情各异,或眉头紧锁,或若有所思。
淮阴县的少年韩信,放下了手中的树枝,目瞪口呆地仰望天空的光幕。
他莫名觉得,“秦太宗扶苏”光幕中那个豪言“统兵多多益善”的青年将军,与自己竟有几分相似。
并非容貌相似,而是他觉得自己同样具备统御千军万马的潜质。
只是,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机会去尝试。
统帅百万之众,那将是何等的感受?
韩信凝视着天幕,眼底闪过一丝羡慕与憧憬。
在天幕之下,大秦各地的六国遗族与百姓,纷纷做出反应,或喜、或惊、或惧,情绪万千,尽显人间百态。
……天幕之上,左侧的大秦·长公子扶苏再度亮起:“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他的名字,就唤作扶苏吧。”
随着一声沉稳中又难掩欣喜的声音响起,婴儿的啼哭响亮而清亮,秦王嬴政的嫡长子诞生于世。
扶苏在王后与众多宫人的悉心照料下健康成长,聪慧可人。
六岁入学,修习礼制;九岁学业初成,嬴政又命多位博学多才之士与能臣辅佐教导。
博士淳于越教授儒家礼仪,廷尉李斯讲解法家之道,武成侯王翦传授兵家韬略,丞相隗状、王绾则讲授为君之道与治国安邦之策……可以说,秦王嬴政对公子扶苏的教育倾注了大量心血。
……望着“大秦·长公子扶苏”天幕上所展现的内容,始皇帝嬴政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对他而言,这些画面不过是己经发生过的过往,是早己熟知的事迹。
它唯一的作用,就是让他更加确信,天幕中的“大秦·长公子扶苏”,正是如今的扶苏无疑。
就在嬴政渐感焦躁之际,公子将闾、公子高、公子胡亥等人匆匆赶来,恭敬地向他们的父王行礼:“拜见父王!”
他们一路前来,也目睹了天幕所现的异象,自然知晓未来长兄扶苏因诏书而亡之事。
心头震惊之余,亦不免生出几分隐秘的期盼。
倘若扶苏真的因诏命而死,岂不意味着他们有机会取代扶苏,成为新的皇位继承人?
作为大秦的皇子,谁不对“秦二世”的尊位心生渴望?
只不过往日父王从未给予他们机会罢了。
然而如今,或许他们命运的转折点己然临近。
嬴政听闻他们的请安之声,微微转头,目光逐一扫过公子将闾、公子高、公子胡亥等人,甚至连公主嬴阴嫚、嬴栎阳等人的神情也细细审视了一番。
依照“大秦·长公子扶苏”天幕所示,未来扶苏应是因某事触怒了他,从而被厌弃,甚至被诏令赐死。
尽管目前他尚不知晓扶苏将来究竟会犯下何种过错,竟会惹得他如此震怒。
但倘若扶苏真的因此而亡,那么他势必会重新择定一位公子作为大秦的下一任继承人。
而在扶苏之后,他未来的自己又会属意谁呢?
那人是否真正具备能力,接下扶苏之位,率领大秦走向新的辉煌?
可一想到天幕所昭示的那场灭国之灾,嬴政便不禁心生寒意——无论是哪一个儿子,似乎都无法真正托付江山。
与其寄望于后人,倒不如寄望于自身的长生不老!
只要他能长生,便可永远守护大秦,永保江山社稷不坠!
只要他不死,大秦便可与他一同千秋万代!
想到这里,嬴政心中顿时升起寻求仙人、求取长生的念头。
连天幕这般能够预示未来、甚至揭示异世真相的神迹都己现世,可见昔日传说中的神仙与长生之道,未必只是虚言。
只是,要如何才能寻得仙人?
又该以何种方式求得长生?
若向天幕祭祀,是否可以换取一线生机?
正沉思间,嬴政瞥见一众子女仍满怀期待地望着他,便开口吩咐:“取笔墨来,与诸位大臣一同记录天幕所示之言!”
公子将闾、公子高、公主嬴阴嫚等人纷纷应声:“遵命,父王!”
随即,诸位公子与公主从随侍手中接过笔墨,各自寻地而坐,一边聆听天幕之言,一边提笔认真记录。
而在诸位帝师之中,武成侯王翦、丞相隗状、王绾、廷尉李斯等人皆身居高位,政务繁忙,教导扶苏的时间本就不多。
相较之下,博士淳于越因职责之便,得以频繁接触扶苏,并在教授过程中不断推崇儒家学说,同时贬抑其他诸子学派。
久而久之,扶苏受其影响日深,愈发尊崇儒家思想,对法家及其他学派逐渐产生疏离与抵触之意。
廷尉李斯怒目而视,冷冷望向不远处的淳于越,讥讽道:“原来儒门之士,也不过是暗中挑拨是非的小人罢了!”
难怪扶苏近来对他日渐冷淡,还屡次上书劝谏始皇施政宽和。
原来这一切,皆是淳于越在背后煽动所致!
不过,这也怪他先前对扶苏的关注不够。
当年始皇命他教导扶苏时,他也确实尽心尽力地履行了职责。
但除此之外,他并未投入更多心思与精力。
毕竟他是大秦九卿之一,身为廷尉事务繁重,无暇旁顾。
更何况,他心怀更大的抱负——他渴望有朝一日能坐上丞相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