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破网陈风第一次摸到智能手机时，指尖在屏幕上滑出三道歪歪扭扭的弧线。
十六岁的少年蹲在东莞电子厂的后门，望着垃圾站里堆积如山的报废手机，
像望着一座埋着秘密的山。空气中弥漫着热熔胶和电路板烧焦的混合气味，
远处车间传来流水线单调的嗡鸣，像无数只蚊子在耳边振翅。"风仔，还不赶紧捡？
"同乡阿贵翻找着铜线圈，他的指甲缝里嵌着永远洗不掉的油污，"这批货里有好东西，
听说有几部还能开机。"陈风没动。他盯着那部屏幕裂成蛛网的红米手机，
开机键被按得发亮。半小时前，他看见车间主任把这手机摔在地上，
骂骂咧咧地说"妈的查环保的又来"，唾沫星子溅在褪色的厂牌上。
现在手机在他手里突然震动起来，弹出条彩信：青溪镇电镀厂废水直排东江，鱼虾死绝，
发件人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为省城。他的拇指悬在删除键上方，喉结滚了滚。
三个月前，老家的母亲就是喝了被污染的井水，查出尿毒症的。
那天他正在流水线上贴手机膜，接到村医的电话，说母亲晕倒在菜地里，
送到镇医院时肌酐已经飙到七百多。他攥着那张皱巴巴的诊断书，在宿舍厕所里蹲了半夜，
烟蒂堆满了生锈的铁桶。"发什么呆！"阿贵踹了他一脚，劳保鞋的钢头硌得他小腿生疼，
"老板快来了！上次老三就是因为慢了一步，被克扣了半个月工资。
"陈风慌忙把手机塞进裤兜，抓起一把废电线往蛇皮袋里塞。铁皮厂棚的阴影压在他背上，
像块浸透了机油的海绵。他数着袋子里的铜线，
心里盘算着能卖多少钱——母亲下周透析需要两千块，他这个月的工资还被押着，
厂长说要干满三个月才给结。深夜的工棚里，三十张上下铺挤满了人。
汗味、脚臭味和泡面味在潮湿的空气里发酵，墙上的吊扇有气无力地转着，
扇叶上积着厚厚的灰。陈风蒙在被子里点开彩信，
附件是段模糊的视频：墨绿色的液体从隐蔽的管道涌出，在河面上铺开油腻的薄膜，
岸边的野草都枯成了褐色。拍摄者的呼吸声粗重，夹杂着远处狗吠和隐约的麻将声。
他翻出通讯录里唯一的"文化人"——镇上中学的退休教师王伯。去年回家时，
王伯塞给他本《环境保护法》，泛黄的封面上写着"读书人要懂法"。他拨通电话，
听筒里传来电流的滋滋声。"王伯，电镀厂排废水...能告吗？"他发了条语音，
声音抖得像筛糠。半小时后王伯回了电话，背景里有剧烈的咳嗽声——老人有严重的哮喘，
自从村口的小河变臭后，犯病的次数越来越多。"风仔，青溪镇的厂都是李老虎的，
告不倒啊。前几年有个养鱼户去闹，被打断了腿，现在还拄着拐杖呢。"陈风挂了电话，
盯着屏幕里泛绿的河水。李老虎，李万发，这个名字在珠三角的打工者里像块烫铁。
他听车间里的老工人说过，这人早年是混社会的，靠着走私发家，后来办起了电镀厂，
黑白两道都吃得开。据说他的产业链从电镀厂延伸到地下钱庄，
连环保局的车都要绕着他的厂区走。上个月有记者来暗访，被他的人堵在旅馆里，
相机被砸了不说，还被扒光了衣服扔在国道上。手机突然又震了，
还是那个陌生号码：想扳倒他？明天下午三点，来青溪镇烂尾楼。
陈风的心跳撞得肋骨生疼。他摸出枕头下裹着塑料袋的存折，母亲透析的费用还剩三千块。
如果这是个陷阱...他咬了咬牙，把手机里的视频传到刚注册的云盘，
又抄了串密码塞进水杯的夹层。那是他用第一个月工资给母亲买的保温杯，
上面印着"健康长寿"四个金字，现在成了他唯一的秘密容器。第二天他请了病假，
揣着把美工刀往青溪镇赶。公交车路过李万发的厂房时，他看见围墙外堆着小山似的废料，
几只麻雀落在上面，扑腾了两下就掉在地上，爪子抽搐着。
厂区门口挂着巨大的红色横幅："发展经济，造福一方"，字迹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模糊。
烂尾楼的钢筋骨架在正午的太阳下泛着冷光，像一头巨兽的肋骨。
三楼的阴影里站着个穿冲锋衣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下巴上有层青色的胡茬。
风从没有窗户的墙洞里灌进来，卷起地上的碎玻璃，发出刺耳的声响。"你就是陈风？
"男人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钢管，带着烟草和消毒水的味道。"是。"陈风攥紧美工刀，
刀柄上的防滑纹硌得手心发疼，"你是谁？"男人扔过来个U盘，
金属外壳在阳光下闪了一下："我是记者，被他们盯梢了。这里面是李万发偷排的证据，
还有他给环保局张局长的转账记录。"陈风接住U盘，重量轻得像片羽毛，
却烫得像火炭："为什么找我？""因为你妈在做透析，"男人抬起头，左眼有道疤，
从眉骨一直延伸到颧骨，像条凝固的血痕，"而李万发的厂，毒死了我女儿。
"第二章 饵烂尾楼的风裹着铁锈味灌进领口，陈风打了个寒颤。他看着男人左脸的疤痕，
想起老家屠宰场里被刀划破的猪皮。男人从背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烟盒，抖出支红塔山，
点燃时火光映亮了他眼底的红血丝。"我叫赵野，"他掏出记者证，塑料封皮已经磨出毛边，
照片上的人没戴帽子，头发比现在黑得多，"《南方周末》的，三个月前我女儿在河里玩水，
回来就得了白血病。"陈风捏着U盘的手指发白。他想起母亲每次透析后苍白的脸，
护士说如果找不到干净的水源，就算换了肾也没用。"这些证据...为什么不直接发报道？
""被压下来了。"赵野从背包里翻出份报纸，头版是李万发和市长的合影，
两人站在新建的敬老院前，李万发手里捧着个写着"乐善好施"的牌匾，
标题写着优秀企业家助力乡村振兴。"他的关系网比下水道还密，
市报的总编是他的小学同学，省台的广告部主任收了他三套房。"陈风翻开U盘里的文件，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有段视频是在排污口拍的，戴着防毒面具的工人往水里倒桶装废料，
水面冒起粉红色的泡沫，鱼翻着白肚浮上来，肚皮鼓鼓的像充了气。文件夹里还有银行流水，
李万发给张局长的转账备注写着"茶叶钱"，单笔就有五十万，
时间正好在每次环保检查前三天。"需要我做什么？"陈风的声音发紧，
像被什么东西勒住了喉咙。"你去举报。"赵野盯着他的眼睛，瞳孔里映着远处的烟囱，
"用你的名字，你的手机号。打工仔的身份比记者安全，他们不会立刻动你，
顶多是吓唬吓唬。""然后呢？""我已经把备份发给了北京的同事，
"赵野从口袋里摸出个录音笔，黑色的，上面有个小小的红星标志，
"只要你的举报在官方渠道留下记录，我们就能引爆它。就像点燃炸药的引信。
"陈风想起母亲病床前的监护仪，滴滴的声音像倒计时。他把U盘塞进鞋底，
美工刀换了个更顺手的姿势："要是我被抓了...""这是李万发的软肋。
"赵野递过来张照片，塑封的，个穿校服的女孩在油菜花地里笑，辫子上扎着粉色的蝴蝶结，
"我女儿叫赵萌萌，她的化验单和你的举报材料，会同时出现在网上。他们要动你，
就得掂量掂量。"陈风走出烂尾楼时，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公交站台的广告牌上，
李万发穿着西装微笑，背景是清澈的河流和绿树，广告语写着"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
一个穿校服的小姑娘正在给广告牌上的李万发画像贴胡子，被她妈妈拽着耳朵拉走了。当晚，
陈风在环保局官网填了举报表。网页加载缓慢，宿舍的WiFi信号时断时续，
他输了三次验证码才成功。提交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的手抖得连烟都夹不住。
阿贵在旁边啃着猪脚饭，油汁滴在破洞的牛仔裤上，含糊不清地说："听说没？
李老虎要在镇上开新厂，招工呢，工资比电子厂高一半，还包吃住。"陈风没接话。
他看着窗外掠过的路灯，突然觉得那些光像一个个监视的眼睛。车间主任今天找他谈话，
说要推荐他去新厂当组长，还塞给他两条红双喜，烟盒上印着"吸烟有害健康"。
他把烟藏在床板下，想起赵野的话："他们会先拉拢你，拉拢不成再威胁。"三天后，
没人来找他。倒是车间里开始流传些奇怪的话，说有人看见他半夜在垃圾站鬼鬼祟祟，
还说他跟外面的记者勾搭。阿贵提醒他："风仔，少管闲事，咱们打工的，挣钱治病最要紧。
"第四天早上，陈风去食堂打饭，发现自己的饭卡被冻结了。食堂阿姨瞟了他一眼，
低声说："上面吩咐的，说你...不安分。"他捏着空荡荡的饭卡，站在食堂门口，
看着同事们端着餐盘说说笑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这时手机响了，
是赵野发来的短信：他们开始试探了，准备第二套方案。第二套方案是直播。
赵野教他用虚拟定位软件，把手机架在宿舍窗外，对准远处电镀厂的烟囱。
"每天晚上八点开播，拍他们偷排的黑烟，不用说话，放首《七子之歌》就行。
"赵野在电话里说，"那是澳门回归时的歌，容易引起共鸣。"第一晚直播只有七个观众。
陈风蹲在手机旁，看着屏幕上飘过的"这是哪""主播在干嘛"，手心全是汗。
凌晨时收到条私信，来自个叫"东江渔夫"的账号：小心点，有人去厂里查宿舍了，
穿黑衣服的。他慌忙拔掉手机卡，
把直播设备塞进墙缝——那是他用三块钱从废品站淘来的旧手机架，被磨得发亮。十分钟后，
两个穿黑背心的男人踹开宿舍门，手电筒的光扫过每张床铺，像探照灯在搜索猎物。
"谁叫陈风？"其中一个刀疤脸问道，声音像砂纸在摩擦。没人应声。阿贵突然咳嗽起来，
咳得撕心裂肺："他...他请假回家了，他妈病得厉害。"男人在陈风的床铺翻了翻，
拿走了他那本《环境保护法》，书页被风吹得哗哗响。他们临走时踢了踢陈风的铁桶，
烟蒂滚了一地。第三章 网陈风躲在烂尾楼的水箱后面，嚼着干硬的面包。
面包是赵野带来的，放了两天，硬得像石块。赵野给他带来台新手机，
屏幕上是他直播的回放，播放量已经涨到五万，弹幕里有人认出了那是青溪镇的烟囱。
"张局长被惊动了，"赵野的眼睛发亮，像饿狼看见了猎物，"昨天环保局去查了厂，
但是...""但是没查出问题？"陈风接过矿泉水，瓶身上的标签已经被汗水泡掉了。
"他们提前三天就停了排污，"赵野冷笑一声，从背包里掏出个微型摄像头，巴掌大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