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霄跪在殿中第三级台阶下,冕旒的流苏在眼前晃成一片昏黄。
他听见自己的爵位被一个字一个字碾碎——“镇北侯陆沉霄,拥兵自重,结党营私,即刻削爵夺职,贬为北州戍卒,即日起程。”
萧景琰的声音裹着龙涎香飘下来,像淬了冰的丝绸。
这个曾跟着他学射箭、喊他“师兄”的少年皇帝,此刻正透过十二旒冕旒,用那双他亲手教过搭弓的眼睛,冷冷地盯着他。
阶下的文官们呼吸声都轻了,只有裴如海的咳嗽声恰到好处地响起。
宰相大人捧着象牙笏板,皱纹里堆着悲悯:“陛下,陆将军虽有过,然北境未宁,骤削其权……宰相是说,朕的话不如一个边将的兵权重?”
萧景琰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叩了叩,玉琮相撞的脆响让裴如海立刻垂下头。
陆沉霄猛地抬头,喉咙里发紧。
他想说北州粮道己被狄人袭扰三次,想说戍卒冬衣还没备齐,想说他手里那封狄人十大部族会盟的密信——可殿中香炉里的烟突然呛得他睁不开眼。
他看见萧景琰袖口露出的玉佩,和先帝当年赐他的那块一模一样。
先帝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北境交给你,景琰也交给你”,那时少年太子还在旁边抹眼泪,说“师兄,我信你”。
“臣……领旨。”
陆沉霄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他解下腰间的侯印,金印砸在金砖上,发出闷响。
裴如海的嘴角好像翘了一下。
就在这时,陆沉霄摸到了发间的玉簪。
那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羊脂玉的簪头雕着朵将开未开的玉兰花。
他忽然想起北州城头那些冻裂的脸,想起昨夜加急送来的军报:狄人先锋己过野狼谷。
“陛下!”
他猛地起身,殿卫的刀立刻架了过来。
陆沉霄没看那些刀,只盯着龙椅上的人影,“北州若破,狄人骑兵三日可抵帝都!”
萧景琰的声音陡然尖厉:“放肆!
拿下!”
刀光落下来的前一刻,陆沉霄将玉簪攥在掌心,狠狠吞了下去。
不是为了死。
他算准了玉簪的长度,算准了咽喉的角度。
尖锐的簪头划破食道时,腥甜的血涌上来,他听见自己发出嗬嗬的声息,像只被掐住脖子的狼。
混乱中,他看见萧景琰猛地站起,龙袍的下摆扫过案几,打翻了那杯还冒着热气的参茶。
真好。
陆沉霄想,至少你还会慌。
他被拖出紫宸殿时,故意让发间残留的碎玉渣混进血里。
喉间的剧痛让他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嚼玻璃——但这痛楚里藏着生机。
从今往后,镇北侯陆沉霄死了。
活下来的,是个说话漏风、声音沙哑的戍卒。
马车驶出朱雀门时,陆沉霄从袖口摸出半块带血的玉簪碎片。
阳光透过车帘照进来,碎片边缘折射出冷光,像极了北州雪地里的冰碴子。
他对着碎片,试着说:“北州……等我。”
声音嘶哑难听,却带着一股淬了血的韧劲儿。
车外传来裴如海的声音,温和得像在哄孩子:“陆将军,一路保重。
哦对了,您的家眷……陛下己恩准,暂居京中为质。”
陆沉霄将碎玉攥得更紧,首到棱角嵌进肉里。
他没再说话,只是掀起车帘一角,看了眼那座金碧辉煌的城。
城墙上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光,像极了北州冰原上,那些会吃人的冰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