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床轰隆隆地响,震得耳朵疼。林晚秋盯着转得飞快的零件,
眼前忽然花了 —— 半分钟前,她还躺在 1995 年粮站仓库的冷地上。
那时她刚四十,眼早花了,看磅秤得眯着眼。林建军叼着烟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俩搬运工,
脚边堆着麻袋。"晚秋,这活儿你干不了," 他吐个烟圈,"主任让我替你。
"粮站地上潮乎乎的,她咳得直不起腰,血珠滴在麻袋上。
"那是我的岗......" 话没说完,一阵猛咳让她喘不上气,肺像被撕开了。
林建军踢了踢麻袋:"爸说,你个女人家该回家带孙子。这铁饭碗,得留给老林家的根。
" 他身后李秀梅捂着嘴笑,手腕上金镯子晃眼 —— 那是用她妈留下的翡翠镯子换的。
闭眼的前一刻,她从仓库窗户看见自己的影子:头发白了,背驼了,褂子全是补丁。
守着机床厂的活儿,守着那院子,被林家榨干了,就落得这下场。"哐当!
"手套砸在工具箱上,林晚秋醒了。1975 年的太阳透过油乎乎的窗户,
在地上洒了些亮斑。蓝布工装上 "国营机床厂" 的红字还挺鲜。她低头看手,
掌心有茧子,却还是十七岁的样子,指甲缝里的机油能洗掉,不像后来,黑得再也洗不净。
王姐捡扳手的样子,在她眼里慢得像演电影。上一世王姐退休时拉着她的手哭:"晚秋,
当年我该拦着你,别让你把活儿给林建军那白眼狼。
" 可那时她被 "一家人" 三个字捆着,眼睁睁看林建军拿着她的工牌,
在车间里对学徒指手画脚。墙上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 的红漆字,刺得她眼睛酸。
上辈子就怕下乡吃苦,死死攥着这铁饭碗,结果成了磨道里的驴。
林国栋和张桂芬总说 "闺女家有份安稳活儿就行",
背地里却把她的工资、粮票全塞给林建军,连她妈留下的金戒指,都被张桂芬拿去打了耳环。
汗滴进眼里,涩得疼。林晚秋摘下工牌,上面 "林晚秋" 三个字磨得看不清,
就像她上辈子糊里糊涂的日子。忽然想起妈临走时的眼神,那么多不甘和悔,
原来是在提醒她别再走老路。把工牌塞进布包,指尖碰到个硬东西 —— 今早出门时,
不知咋就把房产证塞进来了。上一世就因为舍不得这房子,被林家捏着把柄,
这辈子得先了断这牵绊。车间外大喇叭还在喊上山下乡的事,她深吸口气,
煤渣味混着机油味,好像也没那么呛人了。远处电线杆上的红标语,被风吹得哗啦啦响,
像在为她喊加油。她知道,扔手套的这一刻,那个被亲情绑住、困在老日子里的林晚秋,
死了。现在活着的,是带着两辈子记忆、要为自己拼条活路的林晚秋。
机床厂的铁栅栏越来越远,她走得轻快,好像已经看见乱石坡的星星,在为她亮着。"晚秋,
你咋了?" 同组的王姐追出来,手里的扳手掉地上,"这国营厂的活儿,多少人抢着要,
你说扔就扔?""王姐,这活儿我不干了。""我去报名下乡。"推开家门,
一股肉香冲过来,林晚秋差点吐了。
林建军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 —— 那椅子是她妈留下的。他拨着算盘,
油乎乎的手指头把珠子弄得噼啪响。他媳妇李秀梅在灶台前忙,砂锅里的肉咕嘟响,
油星子溅在灶台上。"发工资了?" 林建军眼皮都没抬,唾沫星子喷在算盘上,
"赶紧拿出来,你大侄子等着买奶粉呢。
"林晚秋把帆布包往桌上一摔:"机床厂的活儿给你,明天你去上班。""啥?
" 林建军一下蹦起来,算盘珠子撒了一地,滚到李秀梅脚边。
李秀梅手里的锅铲 "当啷" 掉地上,灶膛里的火星窜出来,燎着了旁边的柴火。
"但有一样," 林晚秋盯着他转个不停的小眼睛,"我下乡的补贴,你得按月寄到生产队,
一分不能少。""中中中!" 林建军拍着胸脯,眼里的贪劲儿藏不住,"都是一家人,
说这干啥。秀梅,给晚秋卧俩鸡蛋!"林晚秋没理他,转身进了阁楼。
这是她妈以前住的地方,墙上还挂着妈穿布拉吉的照片,笑起来真好看。妈走后的第三年,
爸林国栋就娶了张桂芬 —— 林建军的亲妈。这娘俩像俩耗子,
把妈留下的红木梳妆台换了粮票,把翡翠镯子当了给林建军买自行车,现在连这阁楼都想占。
只有老城根这四合院,房产证上写的是妈的名字。妈临走前攥着她的手,
枯瘦的手指头掐着她的肉:"晚秋,这房子是你的根,不能丢。"可上一世,她守着这房子,
被林家人榨得啥都没了。半夜,林晚秋借着月光翻出樟木盒子。房产证底下压着三张黄纸,
是林国栋在物资局当股长时倒卖东西的证据。
其中一张写着 "梅花表一块"" 永久自行车一辆 ",那是林建军结婚的彩礼,
用的是克扣的救灾物资钱。她摸着这几张纸,手冰凉。上一世,
爸就靠这些黑心钱给林建军铺路,她却连给妈买药的钱都凑不齐。
说起这同父异母的哥哥林建军,1958 年林国栋回城跟她妈结婚时,
张桂芬已经怀了三个月身孕。他怕影响前途,让张桂芬回乡下生林建军,每个月偷偷寄钱。
1962 年张桂芬带着孩子找上门,爸跪着求妈保密。妈为了她的名声,
硬是把这事压下去,自己偷偷哭了好几个月,眼睛都快哭瞎了。
樟木盒子里的翡翠镯子硌到掌心。林晚秋想起这是妈 的嫁妆,
当年张桂芬戴着它在巷口炫耀,说 "这是国栋给我买的"。原来被偷走的不光是东西,
还有妈整整十年的日子和信任。第二天凌晨,林晚秋揣着证据走进纪委大院,晨雾还没散。
接待的同志看着她递的黄纸,眉头皱起来 —— 最上面那张复写纸抄的清单上,
"救灾棉布二十尺"" 紧俏药品两箱 " 的字格外扎眼,落款的物资局公章红得像血。
"这些都是你亲眼见的?" 同志推了推眼镜,
目光落在清单末尾的日期 ——1973 年冬,正是邻县发雪灾的时候。
林晚秋从帆布包掏出个铁皮盒,里面有三本记账簿:"这是我爸的私账。您看这页,
'1973 年 12 月 5 日,赵股长取棉布十尺 ',其实是给林建军做新棉袄。
" 她指着账簿上的墨迹,"这笔账后面用铅笔标了个 ' 灾' 字,
明显是挪用救灾物资。"同志翻账簿的手顿了顿。簿子上记着三年的流水,
每笔 "特殊支出" 后都画着小三角,和纪委收到的匿名举报信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还有这个。" 林晚秋拿出用红绳捆的票据,"这是 1974 年的供货单,
写着 ' 发放灾民棉衣五十件 ',但仓库出库记录只有三十九件。
我爸说少的十一件是运输损耗,其实都让张桂芬的哥哥拉去黑市卖了。"她想起去年冬天,
邻居家的小孩冻得发紫,林建军却穿着新棉袄在巷口放炮仗。那些该暖灾民的棉衣,
最后暖了蛀虫的贪心。接待同志起身倒了杯热水:"你知道举报父亲的后果不?
""我妈当年就是发现他倒卖青霉素,气得吐了血。那些药能救好多人,
却被他换成给林建军买自行车的钱。""这是我在母亲床底下找的,
瓶身有物资局的仓库编号。医院的记录显示,1974 年冬天,
我们街道的青霉素供应断了整整三个月。"同志在笔记本上飞快写着,
笔尖划过纸的声音很清。林晚秋忽然想起昨天去粮站,老会计偷偷塞她的纸条,
上面写着 "1973 年救灾粮短少三百斤,经手人林国栋"。原来早有人知道,
只是不敢说。"这些证据得核实。" 同志合上笔记本,目光沉下来,
"你能保证所有记录都是真的?"林晚秋站起身,腰杆挺得笔直:"我以我母亲的名义起誓。
要是有半句假的,任凭组织处置。" 阳光落在她脸上,映出十七岁姑娘从没有过的坚定。
走出纪委大门,太阳已经很高。林晚秋看着街上的行人,忽然觉得那些藏着的坏事儿,
就像墙角的霉斑,见了光,总会没影的。她攥紧口袋里的房产证,
脚步轻快地走向房产中介 —— 是时候和这个烂透的家,彻底掰清了。
"林晚秋你个小***!" 张桂芬像疯了一样撞开阁楼门,看见林晚秋收拾行李,
伸爪子就扑过来,"你把房子卖了?你敢卖我家的房子?!"林晚秋往旁边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