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抽屉里的空存折,像块烧红的烙铁暴雨砸在银行的玻璃幕墙上,噼啪作响,
像要把整栋楼都砸穿。女人攥着存折的手在抖,指腹把绿色封皮蹭出了毛边,
柜员报出的数字像根冰锥,直直扎进她太阳穴。“余额:零元。”“不可能。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像被雨泡软的纸,“这卡里有32万,
我昨天查还有……”柜员把存折推回来,塑料封皮沾着她的汗,滑溜溜的。“系统显示,
前天下午三点十七分,一次性取完了。”女孩指了指屏幕上的流水,“凭密码取的,
还有您的身份证复印件。”身份证?她的身份证一直在抽屉里锁着。女人突然想起昨天回家,
发现卧室抽屉的锁被撬了,当时只以为是进了贼,翻遍了屋子没丢东西,
还骂了句“瞎折腾”。现在想来,那锁眼里的细铁丝,根本就是熟人弄的。雨更大了,
风卷着雨丝从门缝钻进来,吹得她后颈发麻。她抱着存折往家跑,帆布鞋踩在积水里,
溅起的泥点糊了半条裤腿。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摸黑往上爬时,膝盖撞在台阶上,
钝痛顺着骨头缝往肉里钻。钥匙***锁孔的瞬间,门从里面开了。男人——她弟弟,
穿着件印着骷髅头的T恤,嘴里叼着烟,看见她手里的存折,眼皮跳了跳,往屋里缩了缩。
“我妈呢?”她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里屋传来窸窣声,接着是拖鞋蹭地的声音。
母亲探出头,花白的头发乱蓬蓬的,手里还攥着件没织完的毛衣,
竹针在指间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薇薇啊,你听妈说……”“钱呢?
”她把存折往茶几上一拍,塑料皮撞在玻璃上,发出脆响,“我的32万,你取走了?
”母亲的脸“唰”地白了,比墙上的石灰还白。“我……我也是没办法。
”她往弟弟身后躲了躲,像只受惊的兔子,“你弟谈的对象说,没有婚房就不结婚。
那姑娘都怀了……”“所以你就偷我的钱?”女人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砸在存折上,
把“320000”那串数字晕成了模糊的蓝,“那是我在电子厂焊了八年电路板攒的!
手上的茧比你鞋底还厚!你凭什么动?”弟弟把烟蒂往地上一扔,用脚碾了碾,
火星子溅起来,烫得她眼睛疼。“姐,你这话就难听了。”他往沙发上一坐,
二郎腿翘得老高,“一家人还说啥偷不偷的?我结婚了你脸上不也有光?再说,你一个女的,
攒那么多钱干啥?”“我要买房!”她吼了回去,嗓子劈了叉,“我在厂里看了套二手房,
首付都看好了!”“女的买啥房?”母亲突然拔高了声音,竹针掉在地上,滚到她脚边,
“将来还不是要嫁人的?房子留给你弟,那才是正经事。”女人盯着母亲的脸,
那张脸上的皱纹比存折上的纹路还深,
每道褶子里都藏着“应该的”——从小她的新衣服该给弟弟穿,她的压岁钱该给弟弟买玩具,
她打工寄回家的钱该给弟弟交学费。现在,连她熬了八年的血汗钱,也该给弟弟当婚房首付。
雨还在敲窗户,像无数只手在拍。她突然觉得很累,累得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了。
转身走进卧室,打开衣柜最底层的行李箱,把几件衣服往里塞。动作很快,像在执行程序,
没有犹豫,没有停顿。“你干啥?”母亲跟进来,想抢她的箱子,“你要走?”她没说话,
把存折塞进贴身的口袋,拉链拉得死死的,像要把那点念想也封死。走到门口时,
弟弟突然站起来,挡在她面前:“钱的事还没说清楚呢!”她抬头看他,
这个比她小五岁的弟弟,从小到大没跟她说过一句软话,现在却想拦她。“那32万,
就当我给你随的份子。”她的声音很轻,轻得像雨丝,“但从今往后,我不是你姐,
她也不是我妈。”门“砰”地关上,震得墙上的日历掉了下来,露出后面泛黄的墙皮。
她站在楼道里,听着屋里传来母亲的哭声和弟弟的咒骂,突然笑了。雨水打在脸上,
凉丝丝的,像谁在给她洗脸。走到小区门口,她掏出手机,
通讯录里“妈”和“弟”那两个名字,像两根扎眼的刺。长按,删除,然后关机,
把手机扔进了垃圾桶。绿色的垃圾桶在雨里泛着冷光,像座小小的坟墓,
埋了她前半生的所有牵挂。公交站台的广告牌亮了,上面的女明星笑得很甜。
她望着远处模糊的车灯,突然想起八年前刚进电子厂,组长拍着她的肩说“好好干,
攒够钱就买房,咱女人也得有个自己的窝”。那时候她手上还没长茧,
眼里的光比现在的路灯还亮。一辆出租车溅着水花停在面前,车窗摇下来,
司机探出头:“去哪儿?”她报了个火车站的名字,那是她前几天偶然在地图上看到的,
离这儿最远。“师傅,麻烦快点,我赶车。”车子发动时,她回头看了眼那栋亮着灯的楼,
母亲卧室的窗户还开着,雨丝飘进去,打湿了窗台。她突然想起小时候,
自己总趴在那窗台上等母亲下班,手里攥着颗糖,说要给妈妈留着。糖早化了,
就像那些所谓的亲情,在32万面前,碎得连渣都不剩。第二章 九年未读的消息,
藏在汇款单里第九年的惊蛰,母亲在菜市场捡了张别人扔掉的广告纸,用背面给女儿写信。
笔尖在粗糙的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响,像春蚕在啃桑叶。“薇薇,今天下雨了,
你那边冷不冷?”“你弟的孩子都会打酱油了,长得像你小时候……”“妈知道错了,
你回来吧,哪怕骂我一顿也行啊……”写完又觉得不妥,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铁皮桶发出闷响,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她叹了口气,从围裙兜里掏出老年机,
屏幕上的裂痕像张蜘蛛网,是上个月被孙子摔的。点开短信界面,
收件人那栏还是那个熟悉的号码,只是后面总跟着个红色的感叹号。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今天包了你爱吃的荠菜饺子,冻在冰箱里,等你回来煮。
”发送键按下去,红色的感叹号又跳了出来,像在嘲笑她。九年了,每天一条,从未间断,
可这条信息就像石沉大海,连个回音都没有。厨房传来摔东西的声音,
接着是儿媳妇尖利的骂声:“跟你说了多少遍,别给孩子吃零食!你是不是老糊涂了?
”母亲赶紧跑过去,看见孙子坐在地上哭,手里的饼干撒了一地,儿媳妇叉着腰站在旁边,
脸涨得通红。“我……我就给了一块……”母亲的声音越来越小,像蚊子哼。“一块也不行!
”儿媳妇把玩具熊往地上一摔,“要不是你当初非要偷你女儿的钱给你儿子买房,
我们至于现在还房贷还得这么紧吗?你以为你儿子容易啊?”母亲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扶着门框的手在抖。儿子从里屋出来,不耐烦地瞪了媳妇一眼:“少说两句。
”然后转向母亲,语气也硬邦邦的,“妈,你也别总待在家里,出去跳跳广场舞啥的,
省得在家添堵。”添堵。母亲心里像被针扎了下。当年她偷女儿的钱,
就是怕儿子娶不上媳妇,怕儿子在人前抬不起头。可现在,她倒成了添堵的人。走到阳台,
角落里堆着个纸箱子,里面全是她给女儿买的东西——粉色的围巾,绣着花的手套,
还有双软底鞋,都是女儿以前喜欢的样式。可这些东西,连寄出去的地址都没有。
手机又响了,是条银行短信:“您尾号2581的账户收到人民币2000元,
余额……”母亲的手突然抖起来,这个号码她太熟悉了。九年来,每个月的15号,
都会收到一笔钱,不多不少,刚好够她一个月的生活费。开始她以为是儿子偷偷给的,
问了几次,儿子都说不知道,还骂她“老糊涂了,记错了”。后来她去银行查,
柜员说汇款人信息保密,但备注里总有两个字:“平安”。平安。母亲的心像被泡在温水里,
又酸又软。除了薇薇,谁会这么做?可她不是恨透了自己吗?不然为什么换了号码,搬了家,
九年都不露面?正想着,儿子拿着个牛皮纸信封走进来,往她面前一扔:“法院寄给你的,
不知道啥事儿。”信封上的“传票”两个字刺得她眼睛疼。拆开一看,
原告那一栏写着女儿的名字,诉讼请求:返还32万元及利息。
母亲手里的信封“啪”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像被抽走了血。
她扶着桌子想站起来,腿一软,顺着桌腿滑坐在地上,眼前一阵阵发黑。“妈!妈你咋了?
”儿子慌了神,伸手去扶她,“不就32万吗?至于这样?”32万。
这三个字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母亲心口发疼。她想起女儿走的那天,雨下得那么大,
女儿的背影在雨里越来越小,像片被风吹走的叶子。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