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会议室里,我低头看着桌上的认罪协议。老板拍着我的肩膀说:“老张,你签了字,
公司会补偿你的家人。”他的语气像是在安抚一头待宰的牲畜。我攥紧笔,手心出汗。
协议旁边放着一张照片,是我儿子在学校领奖时的笑脸。如果签字,
他将永远背负“罪人之子”的身份。就在这时,一封没有署名的信滑到我面前。
纸上只有两行字:“你不是唯一的受害者。真凶是谁,你自己查。”我的手指停在纸面上,
冷汗顺着脊背流下。这封信是谁送来的?为什么他知道真相?我还来不及思考,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是人事经理和两个保安。他们脸上的表情告诉我,时间已经不多了。
笔尖悬在“张伟”两个字的上方,千斤重。签下去,我就是挪用三千万公款的罪人。
我的人生,我儿子的未来,都会被这两个字压垮。不签?他们有的是办法让我签。
人事经理推门进来,脸上挂着职业化的假笑,
但那份不耐烦已经从他不断看表的动作里泄露出来。“张伟,考虑好了吗?老板很忙,
我们也很忙。”两个保安一左一右,像两堵墙,堵死了我所有的退路。
那张匿名信纸的触感还在我指尖。“你不是唯一的受害者。”这句话像一颗钉子,
楔入我混沌的脑海。我不能签。我绝不能就这么认了。心脏开始狂跳,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因为一个疯狂的念头。我猛地抬起头,看向老板,然后,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
“呃……”我捂住胸口,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笔从我无力的指间滑落,
在桌上滚了几圈,停下。“老张?”老板皱起眉。我没有回答。我只是大口喘着气,
身体里的空气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肺部的剧痛。
我开始剧烈地咳嗽,一声比一声猛,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他怎么了?”人事经理的假笑僵在脸上。混乱中,我的身体顺着椅子滑向地面。
就在身体与地面接触的前一秒,我的手闪电般地拂过桌面,
将那张匿名的纸条和那支掉落的笔,一同扫进了我的裤子口袋。动作很小,
被我剧烈的咳嗽和倒地的声响完美掩盖。“快!叫医务室!可能是心脏病犯了!
”老板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慌乱。保安和人事经理手忙脚乱地围上来。我闭着眼,
任由他们把我抬起来,整个身体瘫软着,只在心里对自己说:演下去,张伟,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我被紧急送到了公司的医务室。医生做了初步检查,
当然什么也查不出来。我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告诉他们我需要家人。
“我……我需要我老婆……我需要安静……考虑一下。”我断断续续地开口,
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老板和人事经理对视一眼。他们怕我死在公司。
一个“畏罪自杀”的剧本,远不如一份签好字的协议来得干净利落。“好,老张,你先休息。
”老板拍板了,“公司给你一晚上的时间。你好好考虑,也跟家人商量一下。明天早上,
我们再谈。”他特意加重了“再谈”两个字。我“感激”地点点头。接着,
我被两名保安“护送”回家。美其名曰保护,实则软禁。车就停在我家楼下,
二十四小时盯着。一进门,妻子林悦就迎了上来,她看到我苍白的脸色和身后的保安,
眼圈立刻就红了。“老张,你这是怎么了?”我冲她摇摇头,示意她别问。保安就在门口。
我换了鞋,走进客厅,然后用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感对她说:“小悦,我累了。
你去……去把阁楼里我那套旧渔具拿出来擦擦,我想……我想看看。”林悦愣住了。
我们从不钓鱼。那套渔具是我多年前公司抽奖中的,一次没用过,
早就塞在阁楼最深的角落里。
“去把阁楼里我那套旧渔具拿出来擦擦”——这是我们之间早就设定好的暗号。
一旦说出这句话,就代表我遇到了天大的麻烦,需要启用最紧急的预案。
她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但立刻明白了。她点点头,没再多问一句,转身走向阁楼。
我独自走进书房,拉开窗帘一角。楼下,那辆黑色的轿车里,一点猩红的烟头在黑暗中明灭。
我已经是笼中之鸟。胸口不再疼痛,但一种更深的窒息感攫住了我。
我慢慢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张被手汗浸得有些濡湿的纸条和那支笔。“你不是唯一的受害者。
真凶是谁,你自己查。”这短短的两行字,是我在这片绝望的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
那根救命的稻草。门铃响的时候,我正在书房里反复研究那张纸条。林悦去开门,片刻后,
一个我最熟悉不过的人提着一个硕大的果篮走了进来。是李兵。我的同事,我最好的朋友,
我儿子的干爹。“嫂子,我听说老张不舒服,来看看他。”李兵的脸上堆满了关切,
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焦急。“哎,你来就来,还带什么东西。”林悦把他让进来。
李兵径直走进书房,把果篮重重地放在桌上,一屁股坐在我对面。“老张,你这怎么回事啊?
今天在公司听说你心脏病犯了,吓我一跳!你可不能有事啊,你倒了,嫂子和小宝怎么办?
”他握住我的手,掌心温暖而有力,一如既往。可我只觉得一阵冰冷的恶心,
从胃里直冲上喉咙。我没有抽回手,只是虚弱地笑了笑:“老毛病了,不碍事。倒是你,
这么晚了还跑一趟。”“咱俩谁跟谁啊!”李兵拍了拍我的手背,“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老张,公司的事,我听说了。你……你别往心里去,也别怪老板。”来了,正题终于来了。
我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老板其实也是迫不得已。”李兵压低了声量,凑近了一些,
仿佛在分享什么惊天秘密,“这次项目亏空这么大,总得有人担着。你知道的,
刘副总一直跟老板不对付,这次就是他抓住机会在背后捅刀子,想把老板拉下马。
”他说得义愤填膺,好像他才是那个被冤枉的人。“老板说了,他不能倒。他要是倒了,
整个公司上千号兄弟都得跟着喝西北风。所以……老张,委屈你了。”他叹了口气,
继续他的表演。“不过你放心,老板不是不讲情面的人。他跟我交了底,只要你把协议签了,
把事情扛下来,他不仅会给你家人一笔足够优渥的补偿,还会动用关系,
让你在里面少受点苦,最多一两年就想办法给你办个保外就医。等你出来了,
他再给你安排个清闲的职位养老。他说了,绝对不会亏待你这个功臣。”功臣?
我差点笑出声。把黑的说成白的,把替罪羊说成功臣,也就只有他李兵,
能把这话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他的说辞太完美了,完美到没有一丝破绽。
他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一个虚构的敌人——刘副总,
把老板塑造成了一个忍辱负重、有情有义的形象,再把这份认罪协议,
包装成了一份为了集体利益而自我牺牲的荣耀。
如果我还是以前那个对公司、对老板、对他李兵深信不疑的张伟,
此刻恐怕已经感动得痛哭流涕,迫不及待地签字画押了。可惜,我不是了。我看着他,
看着他那双真诚到虚伪的眼睛,心里一片冰冷。我没有点破他。我顺着他的话,
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犹豫和动摇。“刘副总……原来是他……”我喃喃自语,
拳头慢慢攥紧,“这个王八蛋!”我一拳砸在桌子上,因为“激动”而引发了一阵咳嗽。
李兵立刻扶住我,给我顺气:“对,就是他!老张,你可千万别犯糊涂,跟刘副总那种人斗,
咱们没胜算的。听哥一句劝,忍一时风平浪静,老板不会忘了你的。”我抬起头,
眼睛里泛着“泪光”,充满了“挣扎”。“可……可我儿子……”“小宝那边你更不用担心!
”李兵立刻接话,“老板说了,会一直资助他到大学毕业!你想想,这不比什么都强吗?
你这是为他好,为这个家好啊!”他以为他成功了。我能看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轻松。
我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挥了挥手:“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我脑子很乱。
”“行,行,你好好想,别激动。”李兵站起身,满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明天再来看你。记住,兄弟,我永远是向着你的。”“向着我?”我在心里冷笑。
送走李兵,林悦立刻回到书房,关上门。“怎么样?”她急切地问。我睁开眼,
刚才的脆弱和犹豫一扫而空。“渔具拿到了吗?”“拿到了。
”她把一个看起来像是充电宝的东西和一部旧手机递给我。这是我早就准备好的应急物品。
手机是不记名的,卡也是。充电宝,则是一个微型录音设备。我打开备用手机,
拨通了一个号码。“喂,黑子吗?是我。”电话那头是我通过朋友介绍认识的一个私家侦探,
收费很高,但能力极强。“帮我查个人,李兵,我同事。查他近期的所有财务往来,
尤其是他老婆的账户。对,越快越好。”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那辆黑色的车。李兵,
我的好兄弟。我倒要看看,你这份“兄弟情”,到底值多少钱。侦探黑子的效率高得惊人。
第二天一早,我的备用手机就收到了一条加密信息。点开,内容很简单,
只有一张照片和一句话。照片是一辆崭新的白色保时捷卡宴,
停在一栋高档公寓的地下车库里。那句话是:李兵妻子,王莉,上周三全款提车,
一百三十万。发票信息显示,资金来源为第三方一次性转账。一百三十万。
好一个“兄弟情深”,好一个“迫不得已”。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不是疼,
是冷。彻骨的冷。原来我这十几年勤勤恳恳换来的忠诚,我掏心掏肺换来的友情,
在他们眼里,就值一百三十万。我删掉信息,把手机关机。家里的电话和我的常用手机,
肯定已经被监听了。我拿起家里的座机,深吸一口气,拨了一个我早就记在心里的空号。
电话接通后,自然是无人接听的忙音。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让监听的人,
听到我想让他们听到的东西。“喂?是方律师吗?”我对着忙音,
用一种焦急又刻意压低的声音说话。“方律师你好,我姓张,对,就是那个……那个事。
我想咨询一下,如果……如果我是被胁迫的,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签了字,这个在法律上,
能算作无效吗?”我停顿了一下,假装在听对方回答。“哦哦,需要证据是吧?那如果,
我是说如果,我能证明公司高层,比如刘副总,他有经济问题,这能作为我被陷害的旁证吗?
能不能让我减刑?”“什么?作用不大?主要是看直接证据?”我拔高了声调,
语气里充满了失望和慌乱,“那……那我该怎么办?自首?自首能宽大处理多少?
十年能不能减到五年?”我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故意泄露着各种错误的、愚蠢的法律思路,
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走投无路、病急乱投医的可怜虫。我相信,
监听的人会把我的“愚蠢”原封不动地汇报给老板。而一个愚蠢的敌人,
是不会被放在心上的。挂了电话,我给妻子林悦发了条短信,
让她以下午送换洗衣物和生活用品为名,把那个伪装成充电宝的录音设备带进来。
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傍晚,李兵又来了。这次,他还带了一瓶茅台。“老张,
一个人喝闷酒多没意思,我陪你。”他自顾自地打开酒,倒了两杯。我没有拒绝。
我需要一个让他彻底放松警惕的契机。酒过三巡,我的脸“红”了,话也“多”了。“兄弟,
我对不起你啊……”我抓着他的手,眼泪说来就来,“是我没用,
我斗不过他们……我就是个屁,他们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我开始抱怨,
从自己多年的付出,说到老板的无情,再到对未来的绝望。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像个被生活彻底击垮的中年男人。李兵不断地安慰我,给我倒酒,
说着那些他自己都不信的漂亮话。“老张,别这么说,谁都有难处。”“老板也是为了公司,
你得理解他。”时机差不多了。我猛地灌下一大口酒,然后把酒杯重重地砸在桌上。“理解?
我拿什么理解!我他妈的把半辈子都卖给公司了,换来了什么?换来一个替罪羊的身份!
李兵,你告诉我,凭什么!”我的情绪彻底“爆发”。李兵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
赶紧按住我。“老张,你冷静点!你小点声!楼下还有人呢!”“我不管!”我甩开他的手,
指着自己的鼻子,“他们给我那点钱,叫什么?补偿?那是封口费!是买我命的钱!”“嘘!
嘘!”李兵的脸都白了,“你胡说什么呢!什么买命钱,老板说了,
那是给嫂子和小宝的生活保障金,是为了让你没有后顾之忧!”我冷笑一声,
盯着他:“保障金?说得好听!那你说说,这笔钱,到底有多少?什么时候给?怎么给?
是一次性打到我老婆卡上,还是等我进去了再分期付?你们别他妈的给我画大饼!
”他被我问得一愣。大概是没想到,一个“醉鬼”的逻辑还能这么清晰。他犹豫了。
我继续逼问:“怎么?不敢说?还是你们根本就没想给!就是想骗我签了字,
然后把我像条狗一样扔进监狱里烂掉!”“没有!绝对没有!”李兵急了,为了稳住我,
他不得不透露更多,“老板怎么会是那样的人!钱早就准备好了,五百万!
只要你明天签了字,钱立刻就能到账!一部分现金,一部分转账,保证做得干干净净,
谁也查不出来!”“五百万?”我重复着这个数字,语气里充满了“贪婪”和“动摇”。
“对!五百万!”李兵以为抓住了我的软肋,加重了语气,“老张,你想想,五百万,
够你家人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你受几年委屈,换来全家的安宁,这笔账,怎么算都划算!
”我低着头,肩膀在颤抖,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桌子底下,
那个伪装成充电宝的微型录音器,正闪烁着微弱的红光。
它忠实地记录下了我们“兄弟”之间,这场用谎言和利益堆砌的,肮脏的对话。李兵,
谢谢你的坦诚。这份五百万的“保障金”,就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份大礼。我的拖延,
终于激怒了笼子外面的那头野兽。他决定不再等待,而是用更恶毒的方式,来撕开我的防线。
第三天下午,我正在书房里反复听着那段录音,林悦的电话打了进来。她的声音在发抖。
“老张……你快看……快看小宝班级的家长群……”我心里咯噔一下,
立刻用备用手机点开那个我许久没看的微信群。一条信息,像一颗炸弹,
在三百多人的群里炸开。那是一份排版工整的“案件通报”,没有抬头,没有公章,
发布者是一个陌生的“匿名”账号。通报的内容,用一种客观到冷酷的口吻,
“陈述”了“某学生家长张某”,因涉嫌挪用公司巨额公款,已被公司内部停职调查。
字里行间,充满了暗示性的词汇,
什么“道德败坏”、“辜负信任”、“严重影响社会风气”。它把我,
描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罪犯。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这还不是最狠的。最狠的是,
发布者在通报下面,紧接着发了一张照片。那是上周,我儿子张子豪,
因为在全市奥数竞赛中获得一等奖,被评为学校的“优秀学生家庭代表”,
学校特意为他举办了表彰活动。照片上,子豪穿着崭新的小西装,胸前戴着大红花,
站在荣誉墙的最中间。他的身后,是他自己的大幅照片,笑容灿烂,充满了骄傲和自信。
而今天,就在此刻,学校正在礼堂里,为这些“优秀学生家庭”举行最后的颁奖典礼。
林悦就在现场。“案件通报”和“荣誉照片”,这两样东西被并列放在一起,
形成了一种怎样残忍的讽刺?我不敢想。我的手指疯狂地颤抖,几乎握不住手机。
家长群里已经炸开了锅。“天呐,这个张某,不会就是张子豪的爸爸吧?”“多半是了,
照片都对上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挪用公款?这可是犯罪啊!这种人的孩子,
品德能好到哪里去?”“就是,还优秀学生家庭呢,我呸!学校怎么评选的?简直是笑话!
”恶毒的揣测和污秽的言语,像蛆虫一样,一条条地爬满了屏幕。就在这时,
林悦的视频电话打了进来。我颤抖着接通。镜头晃动着,对准了礼堂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