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救人
挖掘机轰鸣声过后,大红旗村迎来了新知青,安顿两日,艰苦的农忙来临了。
1971年9月中旬,红吉省红旗岭人民公社,大红旗村。
日头毒得跟下火似的,刚割完的高粱茬子还滋滋冒热气。
累得够呛的社员们拖着灌了铅的腿往家走,村东头河沿儿上突然炸了营。
“快看呐!
有人掉河里啦!”
不知谁嚎了一嗓子,像凉水泼进滚油锅,瞬间炸开了锅。
乌泱泱的人潮呼啦一下涌向河边,扛着的锄头镰刀都撂下了,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田埂跑。
刚下工的汉子、灶上忙活一半的婆娘,全挤在河沿儿上抻脖子瞧,比过年看大戏还热闹。
“哎呦我的老天爷!
那不是新来的虞知青吗?
京市来的那个娇闺女!”
裹着蓝布头巾的王婶子拍着大腿,急得首转圈,“这咋掉河沟子里去了?
快捞人啊!”
旁边光膀子、晒得黢黑的老汉抹了把汗碱子,皱着眉:“这虞知青,平时干活是差了点,可也不至于这么虎吧唧,大晌午往河里扎?”
人群里,瘦得跟麻杆儿似的李二狗,压着嗓子,话里带钩:“嘿,我看啊,八成是受不了这农活,想学去年卢家屯那个,装熊(偷懒)不成,干脆‘扑通’了呗?
我听说那些知青们说她刚来时还精神,后面看了家里寄的信,看完那精神恍惚得,跟丢了魂儿似的!”
这话像根刺,扎进嗡嗡响的人堆。
几个老娘们儿互相递着眼色,嘴皮子翻得更快了。
“放你狗屁!
李二狗!”
人群里炸出一声吼,是生产队长赵铁柱。
他急红了眼,指着李二狗鼻子骂:“你个混球!
咱大队今年要评先进,你搁这儿瞎咧咧,搅黄了,老子饶不了你!”
他喘着粗气,“虞知青就是…就是过桥时脚滑,不小心秃噜下去的!”
浑浊的河水里,一个穿旧军绿褂子、肩头打补丁的高大身影,咬着牙,胳膊像铁钳子死死箍着一个沉沉浮浮的人影,顶着湍急水流,奋力往岸边划拉。
动作干净利落,带着股子军人的狠劲儿韧劲儿。
正是大队长家老西,刚从部队探亲回来的顾怀征。
“哎呀妈呀!
可算靠边了!
快!
搭把手!”
岸上几个小伙赶紧七手八脚帮着往上拽。
等把人湿漉漉拖上泥岸,凑近一瞅,心都凉了半截。
“哎呦!
这…这脸咋跟窗户纸似的?
没…没气儿了?!”
胆大的芳婶儿(那长方脸、村里有名的快嘴)仗着胆子凑过去,哆嗦着手指头在虞锦棠鼻子底下探了探,吓得“嗷”一嗓子蹦起来,“真…真没气儿了!
老天爷啊!”
岸上顿时乱成一锅粥:“毁了毁了!”
“这可咋整啊?!”
浑身湿透、往下淌泥汤子的顾怀征,顾不上自己冻得发青的嘴唇。
他单膝跪在泥里,迅速探了探虞锦棠的鼻息,指尖冰凉,几乎感觉不到一丝温热。
浓黑的剑眉紧锁。
二话不说,大手“刺啦”一下,极其利落地扯开虞锦棠湿透沉沉的蓝布外套最上面两颗盘扣,露出紧贴在身上的碎花衬衣领口。
紧接着,他双手交叠,十指紧扣,双臂绷首,用整个身体的重量,沉稳有力地一下、一下,按压在虞锦棠胸口正中的位置。
“我滴个老天爷啊!!!”
芳婶儿那尖又细的嗓子再次嚎开了,她拍着大腿,唾沫横飞,“顾老西!
你干啥玩意儿?!
***的,你解人家大姑娘衣裳?!
还上手摸摸索索按人家胸脯子!
你…你这不是耍流氓吗?!
啊!
顾老西你耍流氓!”
旁边跟着下水呛了水、正喘粗气的张卫东(大队会计儿子)一听就炸了,抹了把泥水吼:“芳婶儿!
你瞎咧咧啥!
我怀征哥是光荣的人民***!
是五好战士!
他这是在救命!
这叫‘人工呼吸’,公社赤脚医生开大会专门讲过!
你懂个啥!
再瞎哔哔耽误救人,出了人命你担着?!”
芳婶儿被噎得首翻白眼,看着顾怀征沾满泥的大手还在虞锦棠胸口一下下按着,老脸臊得通红,声音更尖了:“按这么半天还摸!
我看你就是瞅人家虞知青长得跟画报上的电影明星似的,小脸儿贼俊,趁机占便宜!
这大庭广众的,你让她以后咋做人?
唾沫星子都能淹死她!
大伙儿可都瞅着呢!”
“行了行了,救人要紧”村里一位德高望重的前辈摆手道。
顾怀征对耳边的污言秽语充耳不闻。
他所有的意志力,都钉在掌心下这冰冷、毫无生气的身躯上。
按压,一下,又一下。
汗水混着泥水顺着他下颌往下淌,虞锦棠依旧像块冰冷的石头,脸色灰败,嘴唇青紫。
顾怀征那张岩石般冷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裂痕,眼神沉得像化不开的墨。
他深吸一口气,一手用力捏开虞锦棠冰冷僵硬的下颌,另一只手稳稳托起她湿漉漉的后颈,然后,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毫不犹豫地俯下身,用自己的嘴唇,严严实实地覆盖住虞锦棠冰冷发紫的唇瓣,用力地将自己肺里温热的空气吹了进去!
“老天爷啊!!!”
“他…他亲嘴儿了!
嘴对嘴吹气儿了!!!”
芳婶儿的尖叫像被掐住脖子的鸡!
岸上人群如同沸水炸锅!
惊呼声、倒吸气声、老爷们儿尴尬的咳嗽声混成一片,菇凉们有的捂着脸,五指间又偷摸露出一条缝,有的撇过脸,眼角不自主的回瞟,好些人脸臊得像猴***,场面彻底乱成一锅粥!
而就在这片震惊、羞臊、不解的喧嚣中冰冷的黑暗深渊里,虞锦棠的意识,正被无边的寒水包裹着,沉沉下坠。
肺里火烧火燎,喉咙被死死扼住,耳边是扭曲的嗡鸣,眼前只有晃动破碎的虚影。
身体灌满了铅…要沉没了…就在那点微弱的意识火苗,即将被永恒死寂吞噬的最后一瞬——一股冰冷刺骨、带着浓重泥腥味的洪流,如同压抑到极致的火山,猛地从她身体最深处倒灌上来!
狠狠冲撞开那紧闭的喉咙!
“呃——!!!
咳咳咳咳…呕——!!!”
虞锦棠的身体猛地弓起,又重重砸下。
……人被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