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上面的《霍乱时期的爱情》滑下来,在秋风里翻了几页,停在某张夹着干枯桂花的扉页上。
她弯腰去捡,指尖却先一步触到一片带着温度的阴影。
抬头时,撞进那双浅褐色的瞳孔——周砚青站在三级台阶下,白衬衫领口沾着点银杏叶的金黄,手里捏着本《时间简史》,书脊上还贴着图书馆的蓝色标签。
“又见面了。”
他先开了口,声音比九月初在书架前时更暖些,像晒过太阳的棉花。
林砚的耳尖“腾”地红了。
这是第三次遇见他。
第一次是九月的图书馆,她购《百年孤独》时失手砸了书,他用银色水笔把划痕补成绣球花,指尖的薄茧蹭过她手背,像电流窜过。
第二次是上周的食堂,她端着餐盘找座位,看见他独自坐在角落,面前摆着本翻旧的《小王子》,桌角的糖醋里脊没动过——那是她前几天在短信里说过的,食堂最好吃的菜。
她犹豫了三秒,终究还是转身选了另一张桌子。
而现在,他就站在银杏叶纷飞的台阶下,手里的《时间简史》封面上,不知被谁画了个小小的狐狸,尾巴卷着颗星星。
“你的书。”
周砚青把《霍乱时期的爱情》递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指腹,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
他笑了笑,露出两颗浅浅的虎牙,“马尔克斯的书,你好像很喜欢。”
“嗯。”
林砚把书抱得更紧,书脊硌着胳膊,有点疼,却让她稍微镇定了些,“他写的爱情,都长得像场漫长的雨季。”
“比如那场持续了五十一年九个月零西天的等待?”
周砚青挑眉,脚下的银杏叶被踩得沙沙响,“物理系的选修课刚好讲到时间维度,我总觉得,他笔下的时间是拧成麻花的,过去和未来缠在一起。”
林砚惊讶地抬头。
她从没跟谁说过对这本书的理解,可他的话像根针,精准地刺破了她心里那层朦胧的雾。
“你也看过?”
“被你带的。”
他晃了晃手里的《时间简史》,“上次在图书馆看见你读,回去就找了本来看。
不过比起黑洞,我还是更喜欢《小王子》里的玫瑰——至少它会掉眼泪。”
风突然大了些,卷着片银杏叶扑在林砚的书页上。
她伸手去拂,周砚青也同时伸出手,两人的指尖在书页上撞了个正着,像两滴落在宣纸上的墨,慢慢晕开。
“抱歉。”
他先收了手,耳尖竟也泛着红,“我要去实验楼,你呢?”
“回宿舍。”
林砚低头盯着书页上的桂花,那是上周在图书馆捡的,当时他就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她的笔记本上,像幅没画完的素描。
“一起走一段?”
周砚青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让出半边路,“实验楼在你们宿舍那条路的拐角。”
林砚点点头,脚步却有些发僵。
两人并肩走在铺满银杏叶的小路上,谁都没说话,只有风吹过树梢的簌簌声,和书页偶尔翻动的轻响。
她偷偷用余光瞥他,发现他正盯着手里的《时间简史》,眉头微蹙,像是在解一道复杂的物理题。
走到岔路口时,周砚青忽然停下脚步:“对了,上次你说食堂的糖醋里脊好吃……嗯?”
林砚抬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
“今天的里脊好像特别嫩。”
他说,声音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试探,“如果你中午去食堂,或许……能看到我。”
林砚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风吹乱的书页。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帆布鞋踩在金黄的银杏叶上,小声说:“我中午可能会去。”
“那我占个靠窗的位置。”
周砚青的声音亮了些,像被阳光镀了层金,“就是图书馆那个角落的方向,你应该……认得。”
“嗯。”
林砚用力点头,怕他看不见似的。
他转身往实验楼走,白衬衫的背影在银杏叶里忽明忽暗。
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冲她挥了挥手:“那中午见。”
“中午见。”
林砚也挥挥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
回到宿舍,室友正在讨论下午的选修课,林砚却一句也听不进去。
她把《霍乱时期的爱情》摊在桌上,盯着那片干枯的桂花发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周砚青发来的短信:“刚想起,你不吃香菜,我会跟打菜阿姨说的。”
林砚看着那条短信,忽然笑出声。
她想起第二次在食堂遇见他时,自己对着餐盘里的香菜皱了皱眉,那时他就坐在斜对面,原来都看见了。
中午去食堂的路上,林砚特意绕到图书馆门口的银杏树下,捡了片最完整的叶子,夹进《霍乱时期的爱情》里。
食堂里人很多,她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周砚青坐在靠窗的位置冲她招手,桌上摆着两个餐盘,都没放香菜。
“这里。”
他站起来,把对面的椅子往外拉了拉,“打菜阿姨说今天的汤是玉米排骨汤,你要不要试试?”
林砚走过去坐下,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
周砚青把其中一个餐盘推到她面前,糖醋里脊堆得像座小山,旁边的排骨汤冒着热气,香得让人心安。
“多吃点。”
他拿起筷子,夹了块里脊放进她碗里,“看你上次在图书馆,好像没怎么吃饭。”
“你怎么知道?”
林砚抬头,嘴里还含着排骨,说话有点含糊。
“余光。”
他笑得像只偷到糖的猫,“我在草稿纸上画公式的时候,余光总能瞥到你对着书本发呆,餐盘里的饭几乎没动。”
林砚的脸又红了。
原来那些她以为的不经意,都被他悄悄记在了心里。
吃完饭,周砚青要去图书馆还书,林砚正好也要去借几本诗集。
两人并肩走在回图书馆的路上,阳光透过银杏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知道吗,”周砚青忽然开口,“第一次在图书馆看见你,你踮脚够书的样子,像只想够月亮的兔子。”
林砚停下脚步,看着他:“那第二次在食堂呢?”
“像只对着香菜发愁的兔子。”
他忍住笑,眼神却温柔得像水,“那第三次……在台阶上,像只终于敢开口说‘嗨’的兔子。”
林砚被他说得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里都盛着光:“那你呢?
第一次像个会修书的魔术师,第二次像个偷偷观察的侦探,第三次……像个会脸红的物理系学长。”
周砚青也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那以后,”他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阳光在他睫毛上跳跃,“我可以做那个,每次遇见你,都先说‘嗨’的人吗?”
林砚的心跳瞬间静止了,又在下一秒疯狂地跳动起来。
她看着他浅褐色的瞳孔里自己的倒影,用力点了点头。
图书馆的门就在眼前,桂花香混着旧书页的气息扑面而来。
周砚青推开门,侧身让她先进,像第一次在书架前那样。
阳光穿过高大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带,像条通往未来的路。
“嗨,林砚。”
他在她身后说,声音里带着笑意。
林砚转过身,迎着光看着他,也笑着说:“嗨,周砚青。”
第三次遇见你,先说嗨。
原来有些相遇,从一开始就写好了伏笔——在九月的书架前,在十月的银杏叶里,在每一次用余光偷偷凝望的瞬间。
而那句迟到的“嗨”,像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的涟漪里,藏着比马尔克斯的雨季更漫长的,关于等待与欢喜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