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是窃窃私语，带着好奇和揣测。
“听说了吗？
那天周凯堵林默，结果被一个穿黑衣服的男的给镇住了！”
“真的假的？
周凯不是挺横的吗？”
“那人气场太强了，周凯愣是没敢动……那男的是谁啊？
林默他哥？”
“好像叫……林啸？
这名字有点耳熟啊……”流言越传越玄乎。
有人说林啸是道上混的，手眼通天；有人说他是某个低调富豪家的公子；更离谱的，说他是什么秘密组织的成员。
这些传闻像一层无形的光环，笼罩在了林默身上。
最首接的变化是，周凯和他的小团体，彻底从林默的生活里消失了。
走廊上迎面遇见，周凯会立刻移开视线，加快脚步，仿佛林默是什么避之不及的瘟疫。
他的两个跟班更是远远看到林默就绕道走。
那种曾经无处不在的、带着恶意的窥视和刁难，一夜之间烟消云散。
起初，林默感到一种巨大的、近乎眩晕的解脱。
他终于可以自由地呼吸，不用担心下一秒会遭遇什么难堪。
他可以安心地坐在教室里听课，不用时刻警惕背后的目光；他可以按时去更衣室换衣服，那个角落的破柜子再也没人“指定”给他；他的作业本和水杯，也安然无恙地待在该在的地方。
这种平静，是他初中三年梦寐以求而不得的。
他贪婪地享受着这份迟来的安宁，像久旱的沙漠终于迎来甘霖。
2.然而，平静之下，一种微妙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曾经对他视而不见的同学，开始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他。
那眼神里有好奇，有探究，有隐隐的敬畏，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
课间，当他独自坐在位子上看书时，会有不太熟的同学主动凑过来，带着略显僵硬的笑容搭讪：“林默，在看什么书呢？
这么用功。”
或者，“昨天的数学作业最后一题好难，你做出来了吗？
能不能借我看看？”
小组活动时，他不再是被排除在外的那个。
相反，组员们会主动询问他的意见，即使他沉默不语，也会有人把相对轻松的任务分配给他，并笑着说：“这个你来吧，你肯定行。”
甚至有一次，他去小卖部买东西，排在他前面的一个男生认出他后，竟然主动让出了位置，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谦卑的笑容：“默哥，你先，你先。”
“默哥”？
这个称呼让林默浑身一僵。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人用这样的称呼。
它像一顶无形的、沉重的冠冕，猝不及防地戴在了他的头上。
他感到一阵不适，甚至有些荒谬，但内心深处，一种隐秘的、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却像藤蔓一样悄然滋生——那是被重视、被敬畏的感觉。
他不再是那个可以被随意忽视、随意践踏的“林默”了。
他的名字，似乎因为那个神秘而强大的哥哥，被赋予了全新的、令人忌惮的分量。
3.林啸依旧很少在家，即使在家，也多半待在自己房间里，对林默的态度依旧是那副拒人千里的冷漠。
但林默开始不自觉地观察他。
他观察林啸走路的姿态，那种沉稳、目不斜视、仿佛周围一切都与他无关的疏离感；他观察林啸说话的语气，简短、冰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他观察林啸看人的眼神，深邃、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压迫。
林默开始模仿。
他学着挺首脊背，收起那总是习惯性内扣的肩膀，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更平静，更……深不可测。
他刻意减少说话，即使开口，也尽量简短，语气放平。
他不再躲避别人的目光，而是尝试像林啸那样，用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去回望。
起初很别扭，像是在扮演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角色。
但渐渐地，他发现效果显著。
当他面无表情地走过走廊，那些原本可能想跟他打招呼或搭讪的同学，会下意识地噤声，或者只是点头示意。
当他用平静无波的语气拒绝别人不合理的请求时，对方往往不敢纠缠，讪讪离开。
这种模仿带来的“力量感”，像一种会上瘾的药。
它填补了林默内心因长期被欺凌而留下的巨大空洞，给了他一种虚幻的掌控感。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角落的可怜虫，他也可以让别人感到……紧张，甚至畏惧。
4.一天放学，林默在楼梯拐角处，无意中听到了两个男生的对话，提到了他的名字。
“……林默现在可不一样了，听说他哥是林啸！”
“林啸？
是以前咱们学校那个……？”
“对！
就是他！
当年在明德，那可是真正的……啧啧，连老师都不敢管的主儿。”
“怪不得周凯怂了……不过林默看起来挺安静的，不像啊？”
“安静？
那是人家低调！
有那样的背景，还用得着张牙舞爪？
你看他那眼神，跟他哥越来越像了，冷冰冰的，看着就发怵……”林默靠在墙后，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别人对他、对哥哥的评价。
原来哥哥林啸在明德，曾经拥有如此显赫的“威名”。
而他，仅仅是因为和哥哥沾上了关系，仅仅是因为模仿了哥哥的一点神态，就足以让别人对他产生敬畏。
一种混杂着虚荣、兴奋和某种扭曲的满足感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忽然觉得，自己过去三年的隐忍和痛苦，仿佛都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等待被冠以“林啸弟弟”这个名号所带来的荣光。
他不再是林默，他是“林啸的弟弟”。
这个身份，像一件无形的铠甲，也像一顶沉重的冠冕。
5.然而，这顶冠冕的重量，很快就开始显现。
期中考试后，林默的成绩名列前茅。
这本该是件高兴的事，但他却听到了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考得好有什么稀奇？
他哥那么厉害，说不定……就是，谁知道是不是……嘘！
小声点！
别让他听见！”
那些低语像细小的针，扎在他心上。
他第一次意识到，无论他多么努力，取得多么好的成绩，在别人眼中，都可能被归功于他那个神秘的哥哥。
他自身的价值，似乎被这顶“冠冕”彻底遮蔽了。
更让他不适的是，开始有一些他完全不认识的人，带着各种目的接近他。
“默哥，听说你跟啸哥很熟？
能不能帮忙引荐一下？”
“林默，我有个朋友在外面遇到点麻烦，你看能不能……默哥，周末有空吗？
一起出去玩？
我请客！”
这些突如其来的“友谊”和“请求”，让林默感到无所适从，甚至有些厌烦。
他清楚地知道，这些人看重的不是他林默，而是他背后的林啸。
他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桥梁”或“工具”。
他开始怀念初中时那种纯粹的、虽然痛苦但至少真实的“透明”。
现在的他，被架在了一个虚高的位置上，享受着敬畏，却也承受着审视、猜忌和别有用心。
这顶由哥哥的“背景”为他加冕的冠冕，金光闪闪，却冰冷刺骨，而且……似乎正在将他与真实的自我剥离。
他站在教室的窗前，看着楼下操场上奔跑嬉笑的学生。
阳光很好，但他却感觉不到温暖。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试图找回曾经那个会因为一句嘲笑而脸红、会因为一次刁难而愤怒的林默。
镜子里映出的，却是一张越来越平静、越来越像林啸的、带着疏离感的脸。
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这顶沉重的冠冕，究竟是庇护，还是新的牢笼？
林默第一次，对自己正在扮演的角色，产生了深深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