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白生生的蒸汽呼啦啦腾起,像一团团馋死人不偿命的妖云。
街角阴影里,一个瘦猴似的身影动了动。
破得很有层次的灰布短褂,裤腿一高一低卷着,露出两截沾着泥点子的细腿杆。
正是落霞镇鼎鼎有名的“百家饭”野娃,雷乾坤。
他猫着腰,一双眼睛贼亮,死死盯住那刚离了蒸笼,在粗瓷盘子里滚动的、油光水滑的大肉包。
张屠户那张胖脸在雾气后头若隐若现,正唾沫横飞地跟隔壁豆腐西施吹嘘他昨儿个一刀下去,那头猪哼都没哼就见了阎王。
好机会!
雷乾坤像条滑溜的泥鳅,贴着墙根无声无息地就钻了过去。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灰影,两根手指头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夹住离他最近、最大、油纸都快兜不住汁水的那一个!
“嘶——!”
滚烫的油脂瞬间烫得他指尖一缩,差点把到嘴的宝贝扔出去。
他呲着牙,猛吸一口凉气,硬是把那声痛呼憋回喉咙里,手指头灵活地一翻一转,滚烫的包子稳稳落进他怀里用破布临时捂成的兜里。
那动作,行云流水,带着点野路子里磨出来的独特韵律。
“雷乾坤!
你个杀千刀的小贼羔子!
又偷老子包子!!”
张屠户的咆哮如同炸雷,瞬间撕破了清晨那点虚假的宁静。
胖脸涨成了猪肝色,抄起手边油腻腻的擀面杖就冲了出来,那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咚砸在青石板上,活像头被捅了窝的马蜂。
“跑啊!”
雷乾坤怪叫一声,抱着怀里烫人的宝贝,脚下生风,像只受惊的兔子般窜了出去。
他熟门熟路地钻进旁边堆满破筐烂篓的窄巷,七拐八绕,身后张屠户那气急败坏的叫骂声被巷子里的回声搅得支离破碎,越来越远。
心脏在瘦巴巴的胸膛里咚咚狂跳,像揣了面破锣。
他拐出巷口,刚松了半口气,耳朵却猛地捕捉到街角另一头传来的声音。
“小杂种!
敢在李少爷门前晃荡?
讨打是吧?”
“钱!
把铜板交出来!”
“不交?
骨头痒了?”
是李少爷家那几个惯会狗仗人势的恶奴!
他们围成一圈,中间蹲着个瑟瑟发抖的小影子——是常在码头附近乞讨的小乞丐阿毛。
阿毛瘦得像根风干的芦苇,此刻正死死护着胸前那只豁了口的破碗,里面可怜巴巴地躺着几枚磨得发亮的铜钱。
一个满脸横肉的家丁正狞笑着,抬脚就要踹向阿毛蜷缩的身体。
“住手!”
雷乾坤那声喊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冲出了喉咙,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利,瞬间刺破了街角的压抑。
抱着包子的手攥紧了,油渍在破布上迅速洇开一小片地图。
几个恶奴闻声齐齐扭过头,凶神恶煞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剐过来。
看清是雷乾坤,那个抬脚的家丁嗤笑一声,满脸的不屑:“哟呵?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吃百家饭的野小子雷乾坤?
怎么,想学人家当大侠,管闲事?”
另一个三角眼的瘦高个儿也阴阳怪气地帮腔:“就是,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穷酸样!
赶紧滚蛋,别碍着爷们儿办事!”
李少爷本尊,一个穿着绸衫、脸色有些发青的少年,正抱着胳膊站在后面,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仿佛眼前的欺凌不过是场无聊的猴戏。
怒火“噌”地一下首冲雷乾坤的天灵盖。
他二话不说,猛地冲向旁边馄饨摊支出来的长条板凳,瘦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弹跳力,一脚踩了上去!
“哎哟!
小兔崽子你干嘛?!”
馄饨摊老板惊叫。
雷乾坤根本不理会,他站在板凳上,居高临下,指着那几个恶奴就骂开了:“龟儿子!
几个大老爷们儿,腆着脸欺负一个没爹没娘、跟你们讨饭吃的小娃儿!
你们那脸皮是拿城墙拐角磨出来的吧?
比张屠户案板上的猪皮还厚实!
李少爷?”
他目光转向那青脸少年,嘴角扯出一个极其欠揍的讥笑,“您这手下人,是属狗的吧?
见着骨头就摇尾巴,见着软的就想啃两口?
您老人家也不嫌臊得慌?”
这连珠炮似的骂街,字字带刺,句句揭短,还捎带上了主子。
李少爷那青白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气得嘴唇首哆嗦。
几个恶奴更是恼羞成怒,那三角眼的家丁怪叫一声:“小杂种找死!”
猛地扑了上来,蒲扇大的巴掌带着风声就朝雷乾坤脸上扇来!
雷乾坤早有防备!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就在那巴掌快要呼到脸上的瞬间,他抱着包子猛地往旁边看似狼狈地一歪——“哎哟喂!”
他整个人像是被一股巨力狠狠推了一把,惊呼着从板凳上“摔”了下来。
但这一摔,角度极其刁钻,怀里那个油纸包裹的、依旧滚烫的肉包子,被他“失手”抡圆了胳膊,不偏不倚,像颗出膛的炮弹,精准无比地砸向三角眼家丁那张开的嘴巴和瞪大的眼睛!
“噗——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