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禾站在小组队列里,指尖还残留着刚才摸过水壶的凉意——早上打水时,她和顾叙白的水壶在水桶里轻轻碰了一下,塑料外壳相触的脆响,被风卷着落进她耳朵里,像颗小石子投进心湖。
“今天我们先练踢正步,”林薇站在队伍前,手里拿着秒表,“先分解动作,踢腿要够高,落地要够响,都拿出点精神来!”
教官的口令像敲在铁皮上的锤:“正步——走!
一!
二!”
沈念禾的腿刚抬到半空,就被旁边的周砚轻轻碰了下胳膊肘。
“太高了,”他低声提醒,镜片后的眼睛很认真,“教官说膝盖抬到与腰齐平就行。”
她慌忙把腿往下放了放,脸颊有点热。
余光里,顾叙白的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踢腿时裤线绷得笔首,落地时“咚”的一声,在晨露未干的操场上敲出清晰的回响。
风掀起他的裤脚,露出一截脚踝,阳光在上面流动,像镀了层银。
“沈念禾!
腿抬高!”
教官的吼声突然砸过来,“跟顾叙白学学!
人家怎么站的!”
全班的目光“唰”地一下扫过来,沈念禾的脸瞬间烧得通红。
她慌慌张张地抬高腿,却没注意脚下的石子,身体猛地一晃,差点摔倒。
“稳住。”
一只手突然从旁边伸过来,轻轻扶住了她的腰。
是顾叙白。
他的指尖隔着薄薄的军训服,传来温热的触感,像电流似的窜遍全身。
沈念禾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只闻到他身上飘来的皂角香,混着青草被晒热的味道。
“谢谢……”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要被风卷走。
顾叙白没说话,只是松开手,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搀扶,不过是顺手拂掉落在她身上的草叶。
可沈念禾清楚地看到,他转身时,耳根悄悄泛起了点红。
上午的训练间隙,林薇让各组去器材室领迷彩帽。
沈念禾跟着队伍往阴凉处走,夏栀从隔壁组溜过来,拽着她的手腕往旁边躲:“刚才教官吼你时,顾叙白的脸都绷紧了,你没看到?”
“他那是……”沈念禾想反驳,却被夏栀打断。
“那是担心你!”
夏栀挤眉弄眼,“我跟你说,刚才他扶你那下,手都在抖呢。”
正说着,顾叙白抱着一摞迷彩帽从器材室走出来。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帽檐下的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他分发帽子时,到沈念禾面前停顿了下,递过来的帽子上还带着点余温。
“拿好。”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像怕被谁听见。
沈念禾接过帽子,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两人同时缩回手。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帽子,发现内侧缝着个小小的“白”字,大概是他自己做的记号,针脚歪歪扭扭的,像小孩子的涂鸦,和他平日里一丝不苟的样子完全不符。
“中午休息时,去树荫下练吧,”周砚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旁边,手里拿着个小本子,上面画着踢正步的分解图,“我看你总记不住动作要领。”
沈念禾刚点头,就听到顾叙白在前面喊:“周砚,过来帮我搬一下训练用的垫子。”
周砚应了声,临走前把本子塞给她:“照着练,不难。”
她翻开本子,发现每一页都画着详细的动作分解,旁边还标着小字:“踢腿时重心在支撑腿落地时脚尖先着地”。
风从书页间钻过,带着夏栀的笑声和远处的口号声,沈念禾忽然觉得,这闷热的军训场,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
下午练匍匐前进时,沈念禾的膝盖被地上的石子硌得生疼。
她咬着牙往前爬,迷彩裤蹭过粗糙的地面,发出“沙沙”的响。
爬到终点时,她瘫在草地上喘气,忽然看到一双军靴停在眼前。
抬头时,顾叙白正弯腰看着她,手里拿着瓶矿泉水。
“擦擦汗。”
他把水瓶递过来,瓶身上凝着细密的水珠,凉丝丝的。
沈念禾接过水,手指不小心碰到他的,这次他没躲。
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上面渗着细密的汗珠,像落了层星星。
“谢……谢谢你。”
她拧开瓶盖,猛灌了两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却压不住越来越快的心跳。
顾叙白没说话,只是转身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了她一眼,声音轻得像风:“膝盖没事吧?
器材室有碘伏。”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沈念禾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早上他扶她时的温度,想起他递帽子时泛红的耳根,想起他本子上歪歪扭扭的记号。
风卷着晚霞掠过操场,把她心里的小秘密吹得轻轻发颤——或许,夏栀说的是对的。
或许,这阵总在他们身边打转的风,早就悄悄记下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沈念禾捏着那瓶还带着凉意的矿泉水,看着顾叙白往回走的背影,喉咙突然像被什么堵住了。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军绿色的军训服在晚霞里泛着柔和的光,每走一步,裤脚都轻轻扫过草地,带起细碎的草屑。
“顾叙白!”
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声音刚出口就被风卷得发飘,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顾叙白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夕阳刚好落在他脸上,把他的睫毛染成金红色,眼睛里像盛着半融化的蜜糖,带着点被惊扰的茫然。
“怎么了?”
沈念禾攥紧了矿泉水瓶,冰凉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手背上,激得她打了个哆嗦。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早上……谢谢你扶我。
还有刚才,谢谢你的水。”
说完,她就后悔了。
这些话说得太刻意,像把藏在口袋里的糖硬塞到他面前,连空气都变得黏糊糊的。
顾叙白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两秒,忽然低下头,踢了踢脚边的石子。
“没事。”
他的声音很轻,像被风吹过的羽毛,“训练时小心点,地上石子多。”
风卷着晚霞的味道吹过来,带着点青草被晒热的香气。
沈念禾看着他泛红的耳根,忽然觉得,那句轻飘飘的“没事”,比任何华丽的话都让人安心。
“嗯。”
她用力点头,嘴角忍不住往上扬,“你也小心点,匍匐前进的时候,我看你胳膊蹭到石头了。”
她其实一首偷偷盯着他看——他匍匐时动作很快,左臂不小心撞到一块凸起的石子,肩膀明显顿了一下,却没吭声,爬起来时袖子上己经沾了点土黄色的印记。
顾叙白愣了愣,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臂,指尖划过布料时,动作轻得像怕碰疼了自己。
“没事,小伤。”
他抬眼时,刚好对上沈念禾的目光,这次没躲开,“你膝盖……刚才好像硌到了?”
沈念禾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个,脸颊“腾”地一下热了。
“没事没事,不疼。”
她慌忙摆手,却忘了膝盖还在隐隐作痛,一动就牵扯着神经,疼得她龇牙咧嘴。
“还说不疼。”
顾叙白的嘴角好像往上弯了弯,虽然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但沈念禾看得真切——那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笑,像冰雪初融时,阳光落在屋檐的冰棱上,亮得晃眼。
他转身往器材室走,走了两步又回头:“等着。”
没等沈念禾反应过来,他己经拎着个白色的小药箱跑了回来,蹲在她面前。
“把裤腿卷起来。”
他的声音很认真,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
沈念禾僵在原地,看着他半蹲的姿势,夕阳在他背上投下圆圆的光晕,像给他镀了层金边。
她慢吞吞地卷起裤腿,露出被硌红的膝盖,上面还有点破皮的痕迹,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有点疼,忍一下。”
顾叙白拧开碘伏的瓶盖,棉签蘸了药水,轻轻往她膝盖上涂。
他的动作很轻,像在摆弄什么易碎的珍宝,指尖偶尔碰到她的皮肤,带着点微凉的触感,激得她浑身发颤。
风从两人之间钻过,带着碘伏的味道和他身上的皂角香,混在一起,成了种很特别的气息。
沈念禾低头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看着他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的阴影,忽然觉得,膝盖上的疼好像都消失了,只剩下心里那片被风吹得轻轻发颤的湖。
“好了。”
顾叙白把用过的棉签扔进垃圾桶,收拾药箱时,忽然从口袋里摸出颗糖,塞进她手里,“含着,能好点。”
是颗橘子味的硬糖,糖纸在夕阳下闪着亮晶晶的光。
沈念禾捏着糖,指尖都在发烫,刚想说谢谢,就看到夏栀在远处冲她挤眉弄眼,手里还举着个树枝,假装在拍照。
“那我……先走了。”
沈念禾慌忙站起来,膝盖还有点麻,差点又摔倒,被顾叙白伸手扶了一把。
这次他扶的是她的胳膊,掌心温热,力道很稳。
“慢点。”
他说。
沈念禾“嗯”了一声,转身就跑,跑了两步又停下,回头看了一眼。
顾叙白还站在原地,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手里拿着药箱,正低头看着地面,好像在捡什么东西。
风掀起她的衣角,带着橘子糖的甜香。
沈念禾摸了摸口袋里的糖,忽然觉得,这个被汗水和口号填满的夏天,好像藏着颗会发光的糖,正被风悄悄送到她手里。